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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破围城 第188章 鬼火中浮起两张脸

    一大早,王海波悄悄起床出门了。他一连找到几个朋友,厚起脸皮,跟他们借钱,一一碰了个软钉子。

    辞灶前的一天,老郝找到王海波,急着收回到期的借款。除了借条,他还拿着两张诊断证明,他的父亲罹患重病。一张是县医院的,一张是市医院的,一个的诊断结果是疑似,一个的诊断结果是确诊。

    虽然治病救命的时间急迫,老郝最终还是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尊重老父亲的意愿,陪他在家好好过完这个年,初二再去省城的大医院检查,他的病无论疑似还是确诊,都需要马上住院治疗。

    王海波看着诊断证明,摸摸几乎比脸还要干净的口袋,心思犹疑的刹那,忽然想起去世的王母,随即痛快的答应先还五千元,时间定在除夕的上午,老郝同意了。

    王海波开始四处借钱。

    腊月二十六那天,王海波从一个住在远郊的朋友家中出来,钱终于凑足了。他很高兴,决定抄近路回家。

    不知不觉间,夜色严严实实地覆盖下来。

    途经一片连绵的坟场,里面似有鬼火在跳动,一闪一闪的,猫头鹰紧跟着叫了几声,很瘆人。

    王海波全身的汗毛陡然炸起,他再不敢左顾右盼,猛一下加大了摩托车的油门。

    终于逃离了那片坟场,王海波松了口气,又暗暗嘲笑起自己的胆小。他停下车,壮了壮胆子,再次回望那片坟场,却看见闪动的鬼火中浮起两张面孔,一张是姥爷的,带着嘲讽的笑;另一张是母亲的,充满了担忧。他呆了片刻,猛然调转车头,再次加大油门,冲向一家新开设的赌博窝点。

    那个赌窝有些规模,离县城也有一段距离,很隐蔽。

    王海波去过一次,赢了一大堆钱,补上了几个月前挪用单位货款的一个窟窿。

    冥冥中,王海波坚信,这一次他将在那里扳回人生败局,还清所有赌债,从此金盆洗手。想到这里,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狂热的自信,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入黑暗,风吹起他的衣摆,犹如战旗猎猎。

    果然,王海波的好运爆棚,再次一展常胜将军的威猛。一局一局又一局,他接连的赢着,眼前花花绿绿的钞票堆成了小山。

    在嘈杂的叫好声和骂娘声中,王海波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故作波澜不惊。

    今夜,他又是铁定的赢家,他不但赢了金钱,更会赢得一个崭新的人生。

    再赢一局,就可以快意地撕毁老郝手中所有的借条,并拿回房产证了。

    再赢一局吧,只差一局了。

    民间有个普遍的说法,父母一方去世后,做子女的三年没有好时运。

    以前,王海波不相信。

    此刻,王海波更不相信。

    王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给方子圆的遗言变成一道魔咒,激起王海波心底一种强烈的反向认同。

    从此,有一个声音不断在他的心底发出呐喊:我才不会成为姥爷那样的人呢!我不会步入他的后尘,也不会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告别赌桌,更不会因此而离婚的。你,还有你们,都等着瞧吧!

    此后,赌桌上娱乐的浪花慢慢化作幽深的旋涡。王海波的小赌怡情荡然无存,他变的近乎疯狂,赌注越下越大。

    王海波的心里只想着一个字:赢!

    王海波的心里只揣着一个执念:赢回一切,重启人生。

    大街上,一群孩子在比赛玩摔鞭,伸出去的一只只手臂随着一声令下,同时用力向下一甩,小小的爆竹掷地有声,“劈啪劈啪”的脆响连成一串,引领着一阵阵童言无忌的打闹和嬉笑。

    冷不丁的,王海波踩到了一个刚着地的摔鞭,脚底发出一声炸响。一个大男人低头跳脚的慌张样子,引的小孩子们发出一阵爆笑。他红着脸,冲孩子们大吼了一嗓子,他们哄笑着,小兽似地跑散了。

    手机又响了,还是老郝打来的,王海波没接,发出一条短信,让老郝去自己家里,再等他一会儿。

    腊月二十六的夜,即将走到尽头。

    腊月二十七的天,还没亮。

    王海波的面前,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没了,没剩分文。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灌进王海波的衣领,他打了个哆嗦,走到街角的避风处,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小的通讯录,一页一页翻开,又试着拨了几个电话号码。

    终于有人接了,是单身狗小丁。他还好,虽然没钱借给他,却热情地邀他一起吃顿饭。

    王海波又冷又饿,说声好,挂断电话,将手机调到静音,匆匆赶去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

    吃完饭,小丁也回老家过年去了,嘱咐王海波走时顺手将门锁上。

    躲在这小小的蜗居里,王海波独自一人,再次沉浸于那一夜,那么多的钞票,花花绿绿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那一夜,是梦吗?

    不!那不是梦!

    然而,那不是梦,又是什么?!

    手机的屏幕又一亮,王海波不用看,也知道是家里打来的,他索性关机,躺到屋角那张破旧的小铁床上,闭紧了双眼。

    天黑了,王海波站在家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掏出钥匙,没等插进锁孔,门自动开了,涵墨侧身站在门边,定定地看他一眼,转身退开几步。

    “外面真冷啊!快把我给冻死了。”

    涵墨那一眼,看的王海波更加心虚,他夸张地说着,偷眼瞄向客厅。

    “你还没换拖鞋呢。”

    涵墨说着,伸出手臂,挡住王海波。

    “跟你妈妈一样啊,都快成爸爸的暖心牌卫生小贴士了。”

    王海波说话的语气里第一次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涵墨不屑地冲他皱了皱眉。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让郝伯伯在我们家空等着?你不但不接电话,还……”

    “涵墨,砂锅好烫啊!快来帮帮妈妈,将砂锅垫子放到餐桌上,我们开开心心地吃了年夜饭,一起看精彩的春节晚会。”

    “来了!”

    涵墨答应一声,冲着王海波弯下的后背使劲瞪了一眼,转身跑进厨房。

    “子圆,你真能干!做了这么多菜,好香啊!”

    王海波将头探进厨房,对着满桌子的菜,用力吸了吸鼻子,再次讨好地说。

    “都是涵墨帮我做的,你赶紧去洗洗手和脸,擦上香皂,多洗几遍。”

    方子圆小心地端着砂锅,头也不抬地对王海波说,语气和平常一样。

    王海波有些惭愧,偷眼瞧瞧方子圆,见她一脸的风平浪静,心里的不安落下几分,又要浮起来。这次,他没有皱眉,更没有说半句怪话,顺从地走进卫生间,不再像往日那样潦草敷衍,不但认真地洗干净手和脸,还洗了脖子。

    餐桌上,鸡鸭鱼肉,荤素搭配,色彩丰富,菜式摆放的好看而和谐,这桌年夜饭丝毫不亚于星级酒店的。

    涵墨已经将三只高脚玻璃杯分别摆好,斟到七八分满,红的是葡萄酒,白的是兰陵酒,黄的是果汁。

    王海波真切地感受到了节日的喜悦和家的温馨,看着餐桌上那瓶新开启的兰陵陈酿,他想起李白的《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他在心里默念着,又偷偷看一眼方子圆,忽然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结婚快十年了,他们一家三口单独在一起过年,这是第一次。却不知,今宵此刻,明年能否?

    方子圆举起酒杯,微笑着看向王海波,王海波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随即投向涵墨,涵墨同样微笑着,端起果汁。

    “妈妈,爸爸,让我们一起为‘除旧岁,迎新年’而干杯!”

    “干杯!”

    “干杯!”

    三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红、黄、白三色的波光瞬间跳跃着,交叠着,停顿数秒,又各自分开。

    年夜饭的氛围是喜庆的。

    王海波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压住心头事。

    方子圆知道他的酒量,这一瓶都喝下去,他今夜才能睡个安稳觉,所以并不阻拦,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涵墨也盛了一碗鸡丝火腿蛋花汤,又捏起一撮碧绿的葱花圈,撒入汤中,放在他面前。

    “大年夜里,谁想我了?”

    喝足吃饱后,王海波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借着几分酒意说。

    “除了我爷爷,还会有谁想你呢?”

    “你爷爷真的会想我吗?”

    “你自己说呢?”

    “海波,过完年我们带着涵墨一起回趟老家吧,回去看看爸爸,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你的。”

    方子圆看出王海波的心思,只是还放不下面子,主动提出回老家,于是送给他一个台阶。

    “好吧,初二我们一起回去。”

    “妈妈,晚会马上要开始了。”

    “你和涵墨去看晚会吧,我来收拾桌子。”

    “爸爸,我没听错吧?你收拾桌子?”

    “你没听错。去吧,去陪你妈妈一起看节目。”

    “今晚的月亮一定是粉色的,睡在月亮里的玉兔也是粉色的。”

    涵墨说完,冲方子圆做了个鬼脸,拉起她的手,去了客厅。

    王海波笨手笨脚地收拾好桌子,洗了碗碟,擦去溅到脸上的洗洁精泡沫,感觉酒劲儿上涌,头脑有些发昏。他大着舌头和方子圆打了声招呼,独自去卧室的床上躺下,沉沉的睡着了,鼾声时断时续。

    今年春晚的小品很幽默,相声很搞笑。笑点低的,笑的捧腹;笑点高的,也禁不住翘起嘴角。有那不笑的,不是睡着了,就是心思跑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