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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臣冢 第36章 以进为退

    夜色下一个佝偻的背影悄悄溜进熊府,他不敢有排面,怕被人看见。

    两个老者相互行礼,又互相打量着对方,这样敏感的时间里,朝中两位重臣见面,天下大事怕是就要在这间小屋中做决定了。

    “宰相大人,我也不和您多绕弯子了,大王的情况确实有些不乐观了。您是这朝中肱骨,您定一位公子做储君吧”

    熊廷眯着眼睛,享受着被恭维的快感,也要试探面前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

    “哎,国师言重了,现在您才是这朝中第一辅臣,您定就是啦,何劳再与我商议?”

    国师锊了锊稀稀落落的胡须,看着那院里微弱的烛火,深深作揖:

    “论资历,论本事,论人脉您都是朝中第一,我哪敢在您面前妄自称大?”

    熊廷赶紧扶起他,话虽然很中听,但在明面上还是不能乱了纲纪。

    “不敢当,不敢当,国师你这是折煞我也,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今后这朝中大事依然是您说了算,我以后就专为大王祈福,天下苍生可都还要仰仗您呀”

    两个老狐狸一直推让、试探,都不想认这第一的位置,

    国师他是不能,他一定要忍住,沈恪说的等才是最好的计策。

    熊廷是不想让国师看出来,他要争取更多,起码当前他要让国师自己选择,熊氏还是段氏?

    “国师啊,我年事已高,早有退居二线的想法……”

    “不可不可,您这擎天一柱若不在朝,国将不国”

    这样的试探退让,不知道还要多久?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人又都要表现得不如对方。

    “哎,熊大人既然你我都不愿意为朝做主,倒不如请熊坎主持大局如何?”

    熊廷哈哈一笑,这句话让他始料未及,他知道如果让熊坎做第一辅臣,猎兽营立马就会逼宫。

    熊廷连连摆手,心里苦笑:天赐良机,若不是段锦在,一定应允了。

    “哎,舍弟万万当不了这重担,粗人一个,不必理会他”

    “熊大人何在,不如请他出来,我们一同商量这立储之事?”

    “哦,哈哈哈,我弟不在府内,他狩猎去了”

    国师眼睛打转,心里一嘘,果然和沈恪意料的一样,旦夕之间风起云涌。

    “哦,那这样,我们就不劳烦熊大人了,你我先把储君之人选定下来吧!”

    熊廷点了点头,波澜不惊,通过立储就可以洞悉出这位国师是敌是友。

    国师用手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公子禾。

    熊廷立刻抚去那个禾字,并在后面加上晨曦二字。

    国师诧异地看着他,这官做得越大,越让人捉摸不透?

    “这是为何?您怎可……?”

    “哎,天下是大王的天下。”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晨曦:

    “他天资聪颖,武功也是当朝年轻人里面数一数二的,大王也时常夸赞他乃世之虎将”

    国师伸手把晨曦两个字擦掉,又重新写上禾:

    “治天下不似争天下,一国之主怎么能只懂武功,而不习文化,大治之天下,武功何用?”

    熊廷再次把禾改成了晨曦,眼神坚定了起来:

    “他深得大王喜爱,想必大王也会同意,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可以不去揣摩大王的心意?”

    国师也再次将晨曦改为了禾,一副大气凛然的样子:

    “自古长幼有序,公子禾年长,且受世人爱戴,宰相怎可做这逆天意乱民心之事?”

    国师再次奋笔疾书,写下了晨曦二字,口气也多了许多愤怒:

    “此子好大喜功,整日里就爱穷兵黩武,身后那人也是妄自称大,早有僭越之野心。您当真要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然后变成食人猛虎,啃烂这大好的王朝吗?”

    国师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成了忧国忧民的样子:

    “我万万没想到,您堂堂两朝宰相,如今却是这样的老眼昏花?冥顽不灵”

    说到动情之处,他并要摔门而走,来个以退为进。

    这一套动作下来,熊廷这个老江湖都被他感动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虽不敢说会和自己站在一起,但他一定是段锦的敌人。

    熊廷赶紧拉住他,心中一阵狂喜,有了他的加入搬到倒锦又多了许多胜算。

    “哎,国师这是为何?你且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哼,宰相这样不为苍生着想,我多说无益”

    熊廷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浑浊,刚刚说的那些哪里是他的心里话,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而已,结果他很满意。

    “国师不要这样心急,并非我软弱无能,当今的朝廷已经岌岌可危了。你看自从陈王后被废,陈氏一族被流放,朝中局势已经失衡。

    王城戍卫军群龙无首,随时都有分裂的可能。如今他段锦又将猎兽营驻扎在王城之下,你我只要有一丝一毫差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呀?”

    熊廷的话诚意满满,也道出了他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危局的无奈。

    国师故作惊讶地瘫倒在椅子上,这朝中大局沈恪已经给他分析得透透测测了。

    “熊大人啊!正因为朝局不稳才需要您出面立储,力挽狂澜啊,他段锦若敢逼宫,我定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国师不可啊,我何尝不想以身许国,只是你我身死以后,这大好河山就要被段锦玩弄,到时候天下黎明将陷入万劫不复啊”

    说到动情处,熊廷悲伤地老泪纵横,这位宰相确实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贤相。

    国师也努力从自己干瘪的脸上挤出几滴清泪,这样才好附和熊廷,表演出自己与他一脉同心的样子:

    “泱泱大国,万里河山,竟无一个挽留危局的英雄少年吗?”

    国师装作悲伤,也在言语之间提醒熊廷,大王不止有两个公子。

    熊廷拭泪之间,一下子就明白了国师的意图,心里不禁一震,幸好此人不以熊氏为敌,其城府竟让这个混迹官场一生的老人都有些后怕。

    脑子极速旋转,大王自加冠以来育有八位公子:

    大公子禾正是自己的女婿,大势所趋他铁定是做不了储君了。

    二公子晨曦,与段锦私交甚好,国师貌似很不喜欢他,也做不得储君,更何况他如今不在王城。

    三公子英,最不得大王宠爱,早早地就被驱逐出王城跟随镇北军,只是后来听说他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

    四公子,五公子是陈王后所生,不仅被流放,而且已经在途中自尽了。

    六公子通在跟青骑士卒征讨时战死了,当时大王震怒,下令柳家世代不得入朝。

    七公子,八公子就更不行了,他们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

    如果这样的危局扶立幼主,那不是引火自焚吗?

    这样算来,只有三公子英做得这储君了,也只有他可以平衡朝中各方势力了。

    但是那镇北军又该怎么处理啊?倘若江道华护送三公子入王稽,这天下之五,有四在朝,霍乱必起啊!

    “那……依国师,你看大王这么多公子之中应该立谁?更得民心呢?”

    “那自然是公子禾,他既是大王长子,又有您给他做主,论资历论势力都应该是他”

    熊廷瞥了他一眼,站起身看着天空,这天空早以乌云满天,遮住了那半只月亮。

    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叫一个恨,国师那个老匹夫,他明明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还要这样居心叵测的试探,用意之歹毒。

    如果事成,将来他有拥立之功,如果败露他也好撇清关系,真的将自己立于了不败之地。

    一阵一阵沉重地叹息,在这位老人的心底升腾,他不入地狱,这朝廷里就真的没有人再为苍生着想了。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们不妨拥立公子英吧!他虽然不受大王喜欢,但目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国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面前的这个老人,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哎,公子英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这也太委屈公子禾了”

    熊廷越来越看不惯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又不好发作,只得装作一副志同道合的样子:

    “国师啊,公子禾万万不能啊,他这里我自会安排好,我会尽量让他离开王稽的”

    “哎,宰相大人,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真的要委屈公子禾了”

    “人人都可为国,更何况这是他们家的江山,只是如果立公子英,那镇北军该如何是好!”

    国师微微一笑,朝北方看去:

    “宰相大人尽可放心,我已接到密诏,北面战事吃紧,镇北军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了王稽的。这三年五载之间,公子英早已坐稳了王位,江道荣并再无入王城的理由了!”

    熊廷心里一阵失落,他意识到属于他的时代快要结束了,不光是他。段、柳、江三家都不会长存了。

    面前这个看上去干瘪的老头,比他想象之中的要厉害许多。

    “哦,是这样啊,甚好甚好”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是难为熊廷了。

    国师终于透露出他的意图,已经没有什么好试探了:

    “公子英虽不是人中龙凤,但他为人大度,做一位守诚之君也是绰绰有余。哎,只不过其他公子的嘴要怎么堵住?”

    熊廷心里一阵冷笑,暗暗骂道:

    “怎么堵?我要是知道怎么堵?那还要你这个国师干什么?我早以一己之力扶立储君了!”

    是啊,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棘手,长幼有序吧,为何不立公子禾?论战功武力吧,又为何不立公子晨曦?

    立一个大王不喜欢,无才无德的公子英,到时候天下定是一片哗然。

    “这,这确实有些难办?那依国师,你看如何是好?”

    熊廷有些累了,他已经不能左右这次立储事宜了,或许大王是对的,这个干瘪的老头,果然是个王佐之才!

    国师意味深长的作揖,他早以有了指点江山的野心:

    “宰相大人不必苦恼,到时候您只需提出立公子禾就行,剩下的大王自会定夺!”

    熊廷看着窗外那浓浓黑夜,百感交集,国师之阴狠让他如芒在背:

    “哦,好,这样最好,我这个三朝老臣,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一切全凭国师做主吧!”

    “宰相大人,您过谦了,您放心。我乃山野之人,对朝政一点兴趣都没有。储君一定,了结了大王的心事,我就一心为大王祈福炼丹去了。

    这朝中事务,我一概不问。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那我就先告退了,半月之后,勿忘我们今日之约?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

    说完转身走了,那轻快的步伐,像是得了一样天下至宝一般。

    看着国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熊廷重重地坐在地上,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萦绕在心头,不得不为熊氏的未来多做考虑了。

    他立刻提笔休书,让管事连夜发出:

    “吾弟,当前朝中局势尚不明朗,没有兄之亲笔,绝不可让无生团离开营地半步。以一年为期限,如果一年之后我还活着,则天下太平。如果一年之中我死,你立刻率兵入王城、清君侧!正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