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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权策 第十三章 旧疾

    乔冉离开后,解老十盯着她的背影沉思片刻,颔首往陈疚屋里去。

    解老十平时在陈疚身边不离开的,上次仅是因京都来人,陈疚命解老十亲自相送,他自己又心情不好,便带着几人到最近的佛门圣地拜访一遭,谁知会碰上乔冉劫持,也是命数。

    解老十进去的时候,曲老正看着陈疚用药,陈疚脸色不似刚才那般好,靠坐在软椅里拧着眉头。

    曲老恨铁不成钢道:“和那乔姑娘说难么久的话,什么要紧话,公子连用药的时间也忘了,这药每一次都不能断,公子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陈疚扶着眉心,慢声:“下次不会了,曲老担待。”

    “瑾舟啊,”曲老忽然语重心长的唤了他一声,“你这次出事,老爷和夫人心急如焚,你知道的,自己的身体容不得一点马虎,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与‘春秋’的干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该懂的,怎么就……”

    陈疚放下手,撑着手肘微微坐正了些,对曲老道:“曲老,瑾舟虽不与外界走动,可这二十年的圣贤书没有少读,并非不识人心的纯善之辈,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乔姑娘不会害我的,我也就交她这么一位朋友。”

    曲老见陈疚心意已决,收回药碗给他诊了脉,又婆婆妈妈的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等曲老一出去,陈疚立马就变了脸色,温意尽失,按着燥闷的胸口低咳几声,缓缓靠了回去。

    解老十双手奉上茶水,“公子还是得保重身子。”

    陈疚痛苦的拧了拧眉,闭上眼睛揉着掌心问:“查的怎么样了?”

    解老十连忙道:“京都传来消息,金吾卫将领姚玉泽那边还在暗中寻找,蜀中各地也有京都的眼线,但自从乔家蒙难至今,一无所获。”

    “一切都清晰了。”陈疚沉沉的吟说:“乔家已然被灭,可宫中还是处斩了不少人,姚玉泽又无端领了顿板子,京都大肆封城抓捕凶手,我还以为真的有疑凶潜逃,如今……咳咳,看来是在找漏网之鱼。”

    解老十拿来毯子给陈疚盖上,站在一边说:“乔家千金,年岁当比公子小几岁,这些年甚少出席京都各大场合,人人都知乔修齐家教严明,久而久之也不再谈论乔家千金的事,因此见过乔修齐之女的人少之又少,晓得她闺名的更是没有。”

    屋中静了片刻,陈疚睁开眼,瞳深不见底,似自嘲般说:“我都没见过乔修齐的千金。”

    “可公子知道,乔家女儿单名一个‘冉’字。”解老十说。

    “乔冉,”陈疚药后不适,略微低哑的嗓音一遍遍呢喃着,“乔冉……确实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让陈疚风霜交加的迷途骤然增了一丝亮光,他沉吟片刻,又低低笑起来。

    他与乔冉是有缘的。

    解老十又道:“属下以为,曲老说的不无道理,公子将性命攸关之事毫无保留的告知乔姑娘,是否过于冒险。”

    陈疚摸着心口‘春秋’的位置,不以为然,“一个在死亡面前打颤流泪,却能为朋友舍生忘死的人,心肠能坏到哪儿去呢?”

    陈疚看了解老十一眼,他能看出乔冉的为人,便以赤诚之心相待,乔冉纯善,自会对他放下戒备多几分亲近。

    “乔姑娘要准备离开了。”

    “那位秦公子,什么来历?”陈疚既然在这遇见了乔冉,就得将她身边的人统统查个明白。

    解老十说:“江湖小贼,有一个贼匪团伙,但都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嗯,知道了。”倦意袭来,陈疚有些不支,他本就大病初醒,又交代了这么多事难免劳累,淡声道:“秦公子被我们留在别院这些时日,他那些小贼兄弟是否安然无恙的离开了蜀中,若是他和乔姑娘找不到人,你暗中帮扶一二。”

    解老十顿了顿,再次看向陈疚,陈疚倦怠的眼神里暗藏锋芒,对他轻一点头,解老十当即拱手,“是,公子休息。”

    陈疚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没有年月之分,他还在京都的大宅里与药罐子为伴,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唉声叹气,他从死气沉沉的家庭氛围里,早早懂了自己的生与死。

    父亲贵为当朝宰相,门下拥护者不计其数,每日府中前厅拜访的学生朝臣络绎不绝,有善有恶,亦有时而深夜来访的门客,京都城是一张诡异莫测的网,网下罩着一批又一批带着面具的人,他们个个是暗夜里的行者,不知身份与姓名,不知来处与归途。

    乔府便是这张大网下死在无声争斗中的见证,乔府之后,风云即将接踵而至。

    陈疚是在两日后的才渐渐转醒的,醒时曲老就坐在身边,往陈瑾舟露出一截的手臂上扎着针,道:“公子醒了?”

    陈疚慢慢睁开眼,眼前黑影重重,晃的他晕……索性又闭上了。

    曲老见他这样,额头的纹皱在一起,焦声:“公子是不是看不清楚?”

    陈疚已经习惯了,含混的应了声,“看不清了。”

    “唉,”曲老垂头丧气,“这次公子大劫,温温补补的方子不再适用,又换回了之前保命的旧方子,公子怕得多忍耐一段时间了,会好起来的。”

    “嗯。”陈疚胸口平稳的起伏着,多年来他已经学会接受随时变换的命运和劫难,就当自己是个半瞎好了,拍拍曲老的手低声:“我没事,起码还听得清。”

    曲老慢慢拔了通血走脉的银针,不厌其烦的叮嘱着,“要是也忽然听不见了,公子可一定要和身边伺候的人说,万万不可自己走动伤着了。”

    陈疚出了口长气,“我知道。”

    曲老还在唠叨,“这药劲到底是怎么个变法,谁也说不准,公子用了这么多年,该吃的苦头都吃尽了,老天爷怎么就一点都不显灵呢?”

    让他家公子日复一日的承受折磨,时而瞎、时而聋、时而又瞎又聋,若非公子心性坚韧异于常人,怕早就承受不住了。

    曲老一把年纪越想越难过,提起袖子就左右擦来擦去,陈疚虽然看不见,却凭一双暂且能顶事的耳边分辨的一清二楚,无奈的安抚道:“曲老,瑾舟真没事。”

    “这要是让老爷和夫人见了,该多心疼公子啊……”

    陈疚:“……曲老,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曲老擦干净眼泪,嘴里念叨着“公子命苦”、“福大命大”一串串出去了,耳边清净了,恍然间又静的陈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微弱却不绝,连带着‘春秋’散发的暖意,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感惜自己还活着。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陈疚默声,“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