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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是条狗 第112章 生死相顾

    凌晨一点的医院,是寂静的。走廊里只有护士站的灯光雪亮地闪烁着,整个医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让人无比压抑。

    病房床头的灯还亮着,我蜷缩在那张单薄的铁架床上。薄被搭在身上,轻飘飘的,丝毫不保暖。十月的贵阳,是阴冷的,外面飘着细雨,打在透明的窗玻璃上。

    小时候,下雨天是孩子最快乐的天堂。毛绒绒的鸭子踩着水洼回家,嘎嘎地叫着。十月的青萝湾本是寒冷的,但那年的十月是难得小阳春。青萝山竟然开满映山红。村里的老人都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阿来捧着从山上摘下来的映山红欢天喜地的,头发湿漉漉的被雨水打得湿透。我把那些映山红一簇簇插在阿婆家水缸边上的湿泥里,红花摇曳,美好又宁静。阿来站在一边傻傻地笑着。

    阿婆做了黄豆糍粑,用白色的小瓷碟子装着,白白胖胖的,一只只趴在光润的碟子里,滚着细腻的黄豆粉,豆粉里还混着晶莹的绵砂糖,喷香清甜。我拿筷子插着糍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满嘴黄豆粉。

    陈尘坐在小圆凳上,乌黑的头发覆在额上,眼睛黑溜溜的,盯着碟子里的糍粑,目不转睛。他不说话,就那样坐在那里,实在乖巧可爱。我挑了一只糍粑递给他,陈烟却拦住了,“他不能吃这个。”

    我同情地望着那小男孩。

    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一生都活得小心翼翼。

    “就吃一个糍粑,有什么关系的?”阿婆将那插着糍粑的筷子塞在陈尘手里,“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吃得津津有味,坐在小圆凳上,踢着穿着小皮鞋的雪白的小脚,开心得很。身后一大圈红色的映山红映着他苍白的脸,煞是好看。

    “阿婆。”我抱紧自己喃喃道,手脚冰凉,泪水打湿枕畔。

    十三天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报社已经催我回去上班了。

    我一直拖着,苦苦支撑,心力交瘁。

    许愿打了电话过来,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答复她。

    撒谎,我并不在行。

    “他们说去贵州深山里探访什么古迹,可能深山里信号不太好。我也联系不上他们,要是有他们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坐在床边,望着对面病床上石像一般枯躺着的陈烟,心中哀戚不已。我强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轻轻掉了下来。

    他们说弘福寺是贵阳第一禅寺,我不是信佛的人,也不知道临时抱佛脚佛祖还愿不愿意保佑我在意的人。

    顾平生载着我去了弘福寺,在佛前跪拜祈祷了许久,我只虔诚地求佛祖保佑他平安顺遂。

    病人无事保平安,夫妻和合百年长。

    那签上的诗如是所云。

    竹签掉在蒲团之上,是一支上上签。

    我心中一喜,将那细细的竹签攥在手心里,像吃下一粒定心丸。

    顾平生与我并排走在林荫浓郁的甬道之上,身边游人如织。

    我看着手里的竹签,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看来,佛祖已经给了你指示。”顾平生笑道,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哎,早知道佛祖那么管用,我就应该早点带你来求祂老人家保佑。”

    我淡淡笑着,十指交叉着将那支竹签搂在手心里。

    “我看你在佛祖前虔诚地跪了又跪拜了又拜,我好好奇,是对佛祖许了什么心愿?”顾平生略低着头,侧头看我。

    我对佛祖说,如果他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去光顾什么酒吧夜店了,我甚至可以不喝饮料……

    不知道佛祖听到了没有。

    顾平生问我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摇头拒绝了。

    我只想快些回医院,陈烟病床前只有许诺那半个病人守着。他可能随时都会醒过来。我在水果店买了水果,又跑去花店买了捧鲜花,是雪白的马蹄莲。

    许诺推门而出,他康复得很好,没事人一样站在我面前,还将门掩上。

    “万宁。”许诺一眼看到提着水果随身跟来的顾平生,满眼疑惑。

    “我去买了点水果,还有花。”我捧着花,指了指顾平生提在手上的水果。

    “你来。”许诺一把拉着我的手,将我拖拽到走廊拐角处,表情怪异。

    “怎么啦?”我不解。

    “那个人,是谁?”许诺问。

    “顾平生,顾西辞的弟弟。”我平静地道。

    “顾西辞的弟弟?他怎么……”许诺嘴角一抽一抽的,压低了声音,“他怎么在这里?”

    “是他陪我来贵阳的。”我捧着花,往病房门口走去。

    “万宁!”许诺快步上来,拦住我。“他醒了。”

    我心中一阵欢喜,抬手去拉门。

    “只是,他情绪不大好。”许诺摸了摸鼻子,眼光闪烁。

    情绪不太好是什么意思?对,死里逃生又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情绪不好是很正常的。我安慰着自己。

    我推开他,拉开了门。

    顾平生提着水果篮子跟在身后进了病房。

    “陈……尘……”我捧着那一捧雪白的马蹄莲,站在病床前,满心欢喜,瞬间化作一捧冰雪。

    他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捧着鲜花的手颤栗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陈烟,毫无温情可言,冷冰冰坐在被中。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个陌生人,好像我无足轻重,那眼中甚至荡漾出一丝冷冷的厌恶感。

    “陈尘,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许诺轻叹一声。

    我茫然地站在他面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得如此冷漠。

    十三个日日夜夜,我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只盼着他醒来时第一眼便瞧见我。

    佛祖应了我的祈愿,他醒了。

    我噙着眼泪,望着他,泪水轰然跌入怀中雪白的花瓣上,又滑落在地板上。

    “出去!”他低头,斥道。

    每一个字,都冷冷地敲在我的心坎上。

    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那捧雪一样洁白的花,千娇百媚地从手中滑落,摔在尘埃之中。破碎的花瓣,像破碎的心。我后退着,一脚踩在那些花簇之上。

    一地狼籍。

    “阿宁!”顾平生大步上来,拉住我。

    “……”我奋力推开他,夺门而出。

    “万宁!”顾平生追了出来。

    我跌跌撞撞推开人群,跑下楼梯,穿着病号服的高大男子迎面撞来,我崴了一下,脚磕在台阶上。

    “你是不是眼瞎啊?赶着去投胎吗?傻x!”男人骂骂咧咧,凶神恶煞。

    我蹲在地上,天旋地转。

    “嘴巴放干净点!”顾平生赶了上来一把扶起我,转身揪住那人皱巴巴的衣襟。“给这位女士道歉!”

    “是她……她撞了我……”那人战战兢兢。

    我扶着楼梯踉跄着下了楼。别人辱我、骂我,我全不在意。但是陈烟,哪怕他眼里有一丝丝冷漠一缕缕厌弃,我都不能忍受。

    他为何要如此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