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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是条狗 第255章 夜宿

    厉尘扬的姥姥,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笑起来眼角汪着一缕缕笑纹,看到那坐在轮椅上脸色疲倦的宝贝外孙,老人颤巍巍地推开身边扶着她的年轻女子,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那女人忙跟着老太太走下台阶,走到厉尘扬边上,深情款款地叫了一声,“表哥……”

    “尘尘……”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腿,泪水决堤一般地涌出来。“这是怎么了?”

    “姥姥,我没事儿,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啦!您别哭啊!”厉尘扬握着老太太的手眼里汪着泪花,其实他自己难过得要命吧!

    “姥姥,我是云生啊!”周云生高高大大地站在那老太太身畔,扬眉笑着。

    老太太大概记不得他了,想了半天才哦的一声道:“哦,云生啊,是小云生啊,老太婆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喽!唉,长这么大了呀!”

    周云生很热络地拥抱着那穿着青色丝袄的老太太,他抬眸看到我站在凉凉夜色里凄凉地笑着,忙扶着老太太的肩背,走到我身边,暖声道:“姥姥,这位是万宁,这些天要拜托她照顾厉尘扬的饮食起居。她很细心,您大可放心。”

    “姥姥好,我是万宁。” 我微笑着,礼貌地鞠了一躬。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慈爱地看了厉尘扬一眼,眼角还挂着泪水,“好,好,累了吧!快进屋歇息,晚饭还没吃吧!”

    那穿着驼色大衣的眉清目秀的女子推起轮椅,“表哥,路上辛苦了。我推你进去,你小时候住的那间房,我已经打扫干净了,床单被子都是干净的。”她扭头看了我一眼,“只是不知你还带着护工来……”她笑了笑,“等阿香忙完,我叫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万宁,这是表妹,厉雨霏。”厉尘扬坐在轮椅之中,极淡漠地道。

    我点点头,又是表妹。“表小姐,你好。”

    晚饭很丰盛,我却毫无胃口,只喝了一小碗汤,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热热闹闹地讲幼时趣事,我却完全插不上嘴。静默地喝着汤,老太太倒是慈眉善目,时不时地叫我吃菜喝汤。还有站在边上热情地帮着布菜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脸上始终布满滚滚烫烫的快乐的笑容。她就是雨霏表妹提到过的阿香。

    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像只孤魂野鬼,游离在他们欢声笑语之外。

    雨霏表妹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的面容岑寂的表哥。

    我落寞地坐在古朴的餐桌前,看着灯光下温馨的阖家欢画卷。

    旧式木砖结构的江南民居,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朱廊碧窗,垂挂着朱红色流苏的绢布宫灯,一排排地悬挂于头顶,轻轻地摇曳着,将淡淡的光影,投在我的脸上身上。

    真好。一家人能坐在灯下,吃着热热的饭菜,追忆着往事。

    厉尘扬偶尔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脸色苍青疲倦不堪。他大概累极,一路颠簸周转,想必正常人也都扛不住。

    周云生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抬眉笑道:“时间不早了哟!今天舟车劳顿,累死了。”

    老太太大概也倦了,便叫阿香收拾餐桌。

    我忙强打起精神帮忙收拾碗筷。

    厉尘扬拿起银色餐盘里一条湿热的餐巾擦着手,一根一根擦着他洁白的手指,末了,将餐巾漫不经心地扔在银盘子里,“姥姥,我先回房间,晚点儿我来看您。万宁,送我回房间。”

    “好,好,早点休息,别太晚了。”老太太温和地笑道。

    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另一只餐盘里洁白的餐巾,擦干净手。

    厉雨霏站在宫灯下,朱红的流苏穗子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姥姥,我陪您回房间。”周云生扶起老太太慢慢出了餐厅。

    “你的房间,在哪?要不,表小姐你……”我看着那女人,那双漂亮眼睛里流露出的不经意的哀怨,闪电一般地掠过黑夜。

    “出餐厅,左拐。”厉尘扬冷冷淡淡地道,自己操控着轮椅出了餐厅。

    我忙跟了上去。

    餐厅左拐,穿过悠长的过道,墙壁上灯盏昏黄。这座宅子泛着一股浓浓的古旧气息。

    房间很大,明黄的壁灯照耀着一张铺着绣花锦被的雕花大床,床头立着两只云纹方柜,柜上的景泰蓝缠枝灯盏透着朦胧的灯光。床边铺着大红牡丹花图案的方毯。对着床尾的墙边摆放着一张云纹长方书桌,桌面上放着书、台灯,边上靠着一张高背圈椅,铺着卍字纹软垫。

    镂花的窗正对着花园,月色朦胧如霜。

    窗台下摆放着两盆茂密的巴西铁,叶片修长,青翠欲滴。

    我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房间?”我靠在窗边,手指掠过那微凉的叶片。

    “六岁前基本都住在这里,六岁后寒暑假基本也住这里。我的幼年时期,基本在这座宅子里度过。”厉尘扬转动着轮椅,“本来,想放年假的时候带你来见姥姥。”他顿了顿,竟叹了口气,“世事难料。”

    “姥姥是不是还在等你?”我猛地惊醒过来,“你还是不要让她老人家等太久了。”

    “好。我带你去你房间,你早点休息。行李箱已放你房间了。”轮椅辗过那朵蓬勃的牡丹花,悄然无声。

    “雨霏说客房还没收拾好呢!”我不解地跟在他身后。

    他把我带到他隔壁的房间。

    一样的格局,雕花木床,云纹书案,铺着锦缎软垫的酸枝圈椅,绣着大朵鲜花的毯子上立着一只行李箱,空气里弥漫着薰衣草的清香。风掠窗而来,惊起云一样白的窗帘,拂起墙上的一幅字画。

    “日月明心,暮暮朝朝。”

    我怔怔地看着那幅字,翩若惊鸿,灿若游龙。

    落款是一方小印,厉明心。

    “晚安。”轮椅转动的声响消失在过道里。

    孤灯,十数年来每每想起还是噩梦般的存在。想起那些剖心断头的画面,又惊又惧,明知不过是小说家的臆想,却还是吓得不敢入睡。辗转着,翻滚着,躲在被中,更怕得要死。这座老宅,本就寒意森森,有这奇书加持,我更是睡意全无。

    那书啪地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躬身捡起,赫然在书的扉页上看到一行小字,“长街长,烟花繁,你挑灯回看;短亭短,红尘辗,我横箫再叹。——厉明心”

    厉明心大概是他的姨或者厉家的什么人。字迹娟秀,漆黑端正的蝇头小楷。字迹晕染开,似乎是许多年前题的字。

    不知是怎样才情出众的女子,有这样哀婉细腻的心思。

    我枕着书,遐想着。

    墙壁上发出咚咚的敲击声,有节奏的,我吓得魂飞魄散。一咕噜爬起来,倚靠床头。寂静无声。

    手机铃声炸响。我惊跳起来,摸过手机一看,是厉尘扬,“你……你怎么啦?”

    “我听到你房间里的响动,是不是不习惯?这么晚了还不睡?”那人苍哑的声音在幽凉的夜色里悠悠地传来。

    “你声音怎么啦?”我盘腿而坐卷着被子,望着窗外,“我睡了一觉了,是有东西掉地上了,把你吵醒了?啊嚏——”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吴州果然比S城要冷得多。

    “万宁……”他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

    “好,你快睡吧!”我轻笑着,“怎么啦?”

    “……”他不吱声。

    “怎么啦嘛?”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渴了,我想喝水……”他颤声道。

    我挂了电话,趿着鞋子,小跑着出了门,推门而入。灯光氤氲,那人躺靠在枕上,头发凌乱,目光幽幽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