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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藏 第60章 历史洪流【一】

    拍卖行都嗅到了呼啸而来的利润,博物馆的理事们作为社会的贵族,更是如此。

    大英博物馆的门口络绎不绝。

    欧洲备受瞩目的大英博物馆作为领头羊组织召开关于中国文物的商讨会,其影响力是巨大的,不仅是本博物馆的理事,连温莎城堡和爱丁堡的荷里路德宫的都来了,还来了议员代表。

    “猪猡?滚远点!”李忠蒙学着巡逻的样子,气哄哄的。

    “想想办法。”章片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把它放到潘尼兹的桌子上。”

    “什么办法?”李忠蒙下意识接过信,看向章片裘,显然,他期望能从教父唐那得到答案。

    “你来想办法。”章片裘看了眼怀表:“晚上六点半之前,这封信必须出现在潘尼兹的办公桌上,因为这个点他们刚刚开完会,他会回到办公室小憩一下的。”

    李忠蒙懵了。

    从小至今,他从来没有自己决定过什么,想过什么办法。小时候在美国农场当农奴,得听农场主的,后来到了伦敦,他听琳娜的。跟着章片裘后,虽有了一些权力,但也都是执行者,他是一位极好的、忠诚的执行者。

    “我想办法?”李忠蒙跳了起来:“我没有办法,进不去呀!而且我又不是谢寻,他脑子灵活,他、他、他能说服守卫,说服……反正他才能想到办法,我不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章片裘将马车的帘子拉上:“有勇有谋,方是蒙古勇士。”

    “有勇有谋,方是蒙古勇士。”李忠蒙低声念了念,掀开帘子看向章片裘,只见章片裘眯眼假寐,看得出,他要他独自面对这项任务。

    哎,他叹了口气,很不自信。

    低着头朝着大英博物馆走去,走了十几步后又止住,想到了什么,折回来,将身上的虎皮袍子脱了下来。

    “多好的袍子,别浪费了,放车里吧。”他摸了摸皮毛,满眼都是喜爱:“东北虎的呢。”

    “穿着,太冷了。”章片裘说道。

    李忠蒙却摇了摇头:“这东西太笨重。”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冬天的冷气漫在他身上形成了雾团,手臂上的毛发伴随着鸡皮都竖了起来,旁侧路过的人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么冷的天,这人身体真好。”有人低声说道。

    “像头牦牛。”另一人接话道。

    “中国人?猪猡。”

    “清,但他没辫子。”

    伴随着拍卖行大规模拍卖清朝文物,民间对中国的称呼开始杂乱了起来,唐、清、中国、猪猡,均有。

    但,对文物的贪婪和喜爱、以及对中国人的歧视却是一致的。

    --------

    有了第一次被驱逐的经验,李忠蒙不再试图通过正门进入,而是躲到了一角,默默观察了起来。

    约莫半小时的观察,让他明白这条路绝对进不去。

    目光落到了运货的那扇门,可很明显的是,他想要混进去恐怕很难,他壮如牦牛,又是个中国面孔,那儿有不少馆员在维持秩序,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李忠蒙嘀咕着章片裘的话,脑子里突然有了想法。

    十几分钟后,背面修葺的施工队伍里混进了一个强健的男人,脸上全是灰黑的泥土,看不清他的脸,扛着一根得两人才扛得起的原木,健步如飞。

    “喂,你是哪个工头的人?!”身后传来了工头的声音。

    李忠蒙惊了下,只觉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看来,他的办法还是不如谢寻的,若是谢寻,一定会想着买通某个人,混进来,而不是这样。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盘算着要怎么买通身后这个人,而这个动作愈发让工头惊愕,一人扛起两个人才能勉强抬起的原木,走得飞快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腾出手来摸来摸去:“你是哪个工头的人?新来的吗?这么强壮,我从没见过!”

    呼……

    李忠蒙调整着脸上的表情,脑海里浮现出谢寻的微笑,他也咧了咧嘴,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些。

    转过头。

    砰。

    只听得一声闷响。

    人呢?

    李忠蒙扛木四顾心茫然,刚刚的声音明明在不远处,人呢?低头一看,啊,被转身时带动的原木打中,敲晕了,四仰八叉倒地上呢。

    李忠蒙愣了下,随后立刻扛着原木跑了起来。

    “那是谁?”一个工人惊讶道。

    “什么?”工头看向远处。

    “我刚刚看到一个人扛着原木跑了进去,他没有把木头放到那,他扛着朝图书馆方向去了。”工人比划着。

    工头往地上吐了口痰,斜着眼睛看着工人,扬手就是一鞭子骂骂咧咧道:“妈的,你们这些工人越来越偷懒了,我看得去买一些中国奴隶,他们便宜又好用。”

    一个人扛着原木?还跑进去?

    那怎么可能呢,壮如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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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忠蒙非常聪明地找了个施工工具拿到了手里,他考虑好了,若是被发现,就说自己是进来维修东西的。

    应该会信吧?他看了看手里的大铁锤。

    潘尼兹办公室在哪呢?

    虽然他在伦敦住了多年,但这是第一次步入博物馆,此时他进入的是雕塑区,漂亮的希腊雕塑将男性之美展现到了极致,而是李忠蒙显然不懂如何欣赏这种美。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了某个器官处。

    “太小了。”他说道,下意识昂起了自己骄傲的头颅。

    “你是谁?”身后,再次传来了馆员的怒斥。

    这次,李忠蒙学乖了,在这儿打晕馆员可就坏事了,不像工地附近,拖到建筑材料里就行,他选择拔腿就跑。

    李忠蒙跑得快,比谢寻快多了,只听得风声在耳畔呜呜地响,来到了后院,一侧放着密密麻麻的史前文物,偌大的鱼类骸骨化石、象牙什么的。

    潘尼兹办公室在哪呢?

    顺利进入了大英博物馆给了他信心,李忠蒙掂了掂手中的大铁锤,摸了摸下巴,他得自己想办法,就像教父唐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

    他决定主动出击。

    远处,走过来一名馆员,看上去行色匆匆,今儿的大英博物馆很繁忙,李忠蒙疾步走了过去,非常礼貌地弯了弯腰:“您好,先生。”

    馆员愣了下,眼前这人,壮如牦牛,露出的肌肤不像是白人,也不是黑人,满脸涂得黑漆漆的,立刻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是这样的,尊敬的先生。”李忠蒙弯了弯腰:“馆长办公室有东西需要维修,我……我去维修,但不知道办公室在哪。”

    “维修?”馆员看着他手中的大铁锤。

    “是的,维修。”李忠蒙说道。

    馆员眼底阴了阴,眨了眨眼:“这样吗?我叫人带你过去。”

    “真的!那太好了,谢谢您!”李忠蒙喜出望外。

    “巡逻员!”馆员喊道。

    “巡逻员?”李忠蒙立刻觉察到了不对,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巡逻员,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这里的巡逻员是带枪的。

    “不不不,算了,我,我,我自己去。”李忠蒙有些慌了,忙说道。

    “巡逻员!”李忠蒙的慌乱让馆员愈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往后跑去,高喊了起来。

    随后,馆员自己仿佛被什么猛兽抓住了脖颈,被整个提溜了起来。

    谈判是一门艺术,这是谢寻教他的。

    “谈判不一定非要剑拔弩张的,比如硬话就可以软着说,而软话要硬着说。”谢寻说的。

    “尊敬的官员先生,嘘,请别叫。”李忠蒙晃了晃。带着中午吃了的肉的口气喷到了他的脸上。

    果然,馆员不再叫,还露出了讨好的微笑。

    哇喔,谢寻是对的,硬话软着说是有效的!李忠蒙心想。

    “是这样的,尊敬的馆员先生,我呢,现在要去潘尼兹馆长的办公室,上帝作证,我要去维修。”李忠蒙晃了晃手中的大铁锤,又晃了晃馆员:“请问尊敬的潘尼兹馆长的办公室在哪?尊敬的馆员先生,烦请告知,谢谢。”

    李忠蒙拿到了地址,不仅是办公室的地址,还有卧室的地址,连现在潘尼兹馆长在召开会议的房间,也有了。

    整个谈判过程非常顺利且友好,那位馆员先生被捏晕之前,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提溜在半空中还点头哈腰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瞧,李忠蒙有李忠蒙的办法。

    信,放到了潘尼兹办公室的桌子上。

    李忠蒙离开的时候,还遇到一老头进来,怒斥他是谁,但他已经没耐心和对方进行友好的谈判了,他得快点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于是,一巴掌把那老头拍晕。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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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李忠蒙叉着腰,朝着天空吹了声口哨后,重新穿上蒙古战袍后扭过头:“不过,就一封信而已,真的能让你进入大英博物馆?”

    “不仅是进入大英博物馆,而是要和潘尼兹面对面谈判,你在里面没有杀人吧?”章片裘问道。

    “没有,只进行了几场友好的谈判。”李忠蒙眨了眨眼:“晕了几个人,我有数的,绝对没死。”

    “嗯。”章片裘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你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等潘尼兹馆长看到信,就会派人出来找我们,我信里写了,我们的马车挂了大清国旗。”

    马车外,长方形的“黄底蓝龙戏红珠”旗在寒风中,啪嗒啪嗒地响。

    真希望外面挂着的是红旗啊,章片裘心想。

    手放在装满了圆明园档案的檀木盒子上,内心翻滚着,他看向大英博物馆,这是一步险棋,但必须走。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望人寰无限。”章片裘哼唱了起来。

    李忠蒙猛地掀开帘子,两眼圆瞪:“这是什么调?真好听,我从未听过。”

    “京剧,《满江红》。”

    “京剧?京剧是什么?”

    李忠蒙的话提醒了章片裘,他忙收了声。

    是啊,京剧是什么?在1861年,京剧刚刚形成门派,准确地说,正在形成中,得到同治、光绪年间才走向成熟。

    “我也身处历史洪流之中。”章片裘低喃着,实在是思乡情切,内心也惶恐紧张,想着这也没几个人会听到,还是唱了起来。

    丛生哀怨,泣血蝇虫笑苍天。

    孤帆叠影锁白链,残月升骤起烈烈风。

    不远处,一位妇人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手放到了胸前惊叹道:“哇,这是什么调?伟大的艺术!”

    “京剧!”李忠蒙大声回道:“中国的!”

    章片裘顿了顿,李忠蒙对中国的一切都好奇,虽然他对他总是大大咧咧有些意见,但不想打断他对中国的喜爱,无妨,路人而已,京剧走出国门还有几十年呢。

    而且,梅兰芳先生前往的是美国,不是英国。

    章片裘继续唱了起来。

    尽吹散,尽吹散,尽吹散,滂沱雨无底涧。

    涉激流登彼岸,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

    “我们美国没有这种艺术。”妇人听得眯起了眼喃喃道:“京剧?我要回去写封信告诉丈夫,美国公使先生对中国艺术很感兴趣,我打赌,他们一定没听过京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