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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辩 第77章 双生三

    周遭的场景再次支离破碎,无数的碎片飞扬至半空,又重组成了新的场景,他怀里的襁褓也随之消失了。

    下一幕的画面定格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殿中的光线略微暗了一点,最里的地方有一张桌案,上面堆满了竹简和笔墨纸砚等物。案前有个青年正埋头看着奏折。

    青年正是文帝方瑜。任清冉立在他身侧,正陪着他看那些奏折,随口给出一些看法,方瑜随之点了点头,愁容一时舒缓了些。

    任清冉的气色相较之前好太多了,唇畔依旧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方瑜开口道:“郸越和齐方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倘若两方真的交战,郸越联合羌族的实力比之齐方强得太多,陶政那老东西的心思不在这里,自然不能指望他,所以这一行是非去不可了。若陶政关键时刻掉链子,朕可能没那个把握活着回来……”

    任清冉连忙打断道:“陛下别胡说。”

    方瑜苦笑一声,只道:“若非穷途末路,朕何尝想咒自己?有的人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寻够了由头罢免他,还得一群奸佞同意,也不知道这朝堂究竟是朕做主,还是别人做主!”

    任清冉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接话。

    方瑜又道:“棠儿还小,朕会在临走前立他为太子,再请赵谌来教导他。他长大后定没法顺利登基,所以朕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他轻叹一声,又道:“若棠儿无法登基,届时宗亲直系只有四弟有资格坐这个位置。他的话,朕不敢断言什么,但齐方是我方氏一族百年的根基,绝不能随意让人毁了!”

    任清冉认真道:“陛下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至于棠儿,还请陛下放心,微臣拼了命也会护着他!”

    “好,那便借你吉言了。”方瑜又愁眉苦脸起来,道:“只是朕走了以后,谢丞相那里可能要受点委屈。”

    任清冉轻笑道:“陛下尽可放心,区区小事还难不倒他,他心里定已有所准备。”

    方瑜点头道:“陶政这老东西是根墙头草,若四弟登基,他定会倒向四弟,届时就怕谢丞相会遇到大麻烦。”

    这时,有个中官走了进来,行礼道:“陛下,谢丞相求见。”

    方瑜笑了一下,道:“召。”

    那中官走后,趁谢文诚还没进来,方瑜又低声道:“若谢丞相得罪陶政那些人,免不得会遭人构陷,朕不知道他能稳多久,所以必要的话,朕会留给你一道遗诏,就这样吧。”

    任清冉迟疑了一下,只得道:“谨诺。”

    ……

    接下来,谢文诚走了进去,然后发生了什么就看不清了,所有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再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没了。

    周遭被黑暗包裹着,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谢子婴想起身,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连手指也没法弯曲一下。

    谢子婴有些恐慌,奈何口中发不出一点声音,紧接着,耳畔又响起了之前那个虚无缥缈的嗓音。

    老人好像在唤“禅儿”,一遍比一遍要清晰。

    “禅儿”算是久违的称呼了,从前除了爹娘,只有任清冉会这么叫,再后来取了字,他们都没这么叫过了,只有跟他熟的孔铭弟子和陆岳开玩笑时,会跟着这么叫。

    老人又无比清晰地唤了一声,“禅儿。”

    谢子婴登时警惕起来,“谁?”

    对方轻声笑说:“我是你外祖父,温册。”

    谢子婴:“……”

    温册没听他吭声,忙又道:“你别怕,我真是外祖父。”

    谢子婴没那么蠢,是个人都上赶着认长辈,也不知道此人为何会突然出现,没敢轻举妄动,便试图迎合他。

    “外祖父?”

    温册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突然又没头没尾地问:“跟你来的那个孩子是近思么?”

    谢子婴还没回答,他又嘀咕道:“好像不是,好像又是。”

    谢子婴却抓住了重点,追问道:“温近思还活着?”

    “噢,近思啊?他好好的,当然活着。”

    温册长长地叹息一声,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方殊岩登基了,肯定不会放过青云派……青云派将有大劫,近思还是个孩子,我得保住他……文诚要来青云山,我可以让文诚带他回家,只有文诚能护他平安长大……”

    谢子婴心里一跳,急不可耐地追问:“您说什么,您把温近思送给谁了?”

    温册没搭理他,又呢喃道:“文诚能护近思平安长大,只能送给文诚……”

    谢子婴的手脚彻底冰凉了。

    听温册这意思,结合他与谢余真有一个并非亲生,是不是就可以推断,他俩中的一个是温近思?

    笛子是陈幽若给谢文诚的,谢文诚却给了他,这是不是说明他是亲生的,而谢余真是温近思?若谢余真是温近思,那谢文诚对他好便说得过去了。

    可为何当年他对谢文诚说“祭灵台下有个孩子叫温近思”时,他会急着下山找呢?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依据之前幻境发生的事可以猜测,温近思的父亲很可能是任清冉,那温昱是温近思的可能性岂非更大?怎么都不该是谢余真和他。

    而且没猜错的话,温昱应该就是当年他遇到的那个孩子,当初他自称自己是温近思,如今却又叫了温昱这个名字,着实很奇怪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任思齐是哪里来的?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脑海里,混乱作一团,他难免感到很烦躁,遂又听那自称温册的老人道:“禅儿,无论那孩子是不是近思,他虽没有恶意,但来这里的目的也不纯,你切莫相信他,若他跟你要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也别给,记住了么?”

    谢子婴难以抑制心里的好奇,便道:“为什么?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弄清当年的事……”他很想替温昱说话,但说着说着,又不知道该从何替他辩白。

    但也是这时候,他察觉了不对劲。

    温册怎么可能还活着?

    而且此人并未露面,自己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

    谢子婴心生戒备,试探性地道:“外……祖父,您在哪里,能否让晚辈见一见?”

    “待你走投无路之时再来这里,自然会见到老夫,”搁下这么一句,温册又嘱咐道:“还有,那孩子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劲,跟我青云派弟子很像,可能不是活人……又不对……他怎么可能不是近思?”

    谢子婴惊诧道:“不是活人是什么意思?”

    不是活人难道还是鬼吗?哪怕是传得神乎其神的阴兵,也没人能证实他们存在,又怎么可能会有鬼神?

    巫人一族有不少东西也很玄乎,所以温昱会幻术,他便一直觉得温昱跟巫人有关,仅此而已。

    温册又嘀咕道:“他定是近思……我想看看他的样子,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问题好像是在问他。

    谢子婴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很好,外祖父,您确定他是近思么?”

    温册却没再回答,口中又着魔似的碎碎念叨,“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谢子婴正待继续追问,温册的话音却突然在黑茫茫的虚空里断了个音,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到最后又近乎微弱地喘息。

    谢子婴急道:“怎么了?!”

    然而再没人回应他,那个声音很快便戛然而止了。

    谢子婴晕过去之前,他看到远处有一束光,由微弱逐渐变得明亮,尽头还有个玄衣少年,正担忧地追过来叫他名字,“子婴!醒醒!”

    谢子婴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温昱抱了满怀,脸还轻轻埋在他肩窝。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他感到很茫然,便没推开他。

    温昱也没想到会在幻境里出现这样的意外——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将他俩分开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东西有意为之,还是灵祭幻境自身出了问题。

    他花了片刻功夫来捋清思路,确定一切不是梦时,人反倒有点慌了,一时间又注意到了温昱。

    温昱说过,他可能是五月的生辰,那自己应该年长他一个月左右,算是长兄了。

    他忽然心想:温昱帮了我这么多,也从没害过我,所以他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温昱身上没有类似山鬼、巫人的定义,就没有所谓的幻术和怪力乱神,他便是个普通的少年郎。

    而且这臭小子还会撒娇。

    想到这里的时候,谢子婴对温昱那一丝隐隐的畏惧已经消散了,看他时的目光还多了些长兄的宠溺。

    就是这小屁孩抱了半晌不说,还抱得很紧,他难免不舒服,更不大自在,谢子婴便推了推他的胳膊,温声道:“你要是抱够了,就松手好不好?”

    温昱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往后缩了一点,却没松开,反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下还抱得更紧了,还吭了一声,“方才你遇到什么了?”

    谢子婴张了张口,忽然想起温册曾说过温昱目的不纯。其实不用温册说出来,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看温昱之前的种种表现,他来这里绝不止是为了弄清当年的事。

    为了什么他猜不出,但温昱想瞒他,也可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谢子婴不想怀疑温昱,只是觉得方才的事没必要跟他说,毕竟两方似乎都是为了他好,万一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谢子婴便道:“看到我娘了,还有我爹……”

    温昱很轻地“嗯”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谢子婴想了想,轻声问道:“你想听吗?”

    温昱应了一声,“想。”

    谢子婴笑着道:“我从前也不怎么过生辰,每回都是余真过我就凑热闹,余真不过的话我也懒得提,若别人问起,我便说记不住了。可是怎么可能忘记呢,这天不仅是百家祭神,也是祭祀先祖的清明日,更是多年前……我娘受苦的日子。”

    温昱抱怨道:“那天我给你铃铛,你都没反应。”

    谢子婴轻轻吸了口气,认真地道:“谢谢你。”

    温昱道:“若你遇到什么麻烦,就摇响它,我会及时赶到你身边。”

    谢子婴也道:“那你松手好不好?”

    温昱:“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