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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云间明 第36章 横生枝节

    来人轻功不弱,内息也不差,加上我一直留心前面,所以,一时竟没有觉察。

    反倒是放松下来,东瞧瞧西看看,很快觉出有双眼睛不远不近地落在身后。

    幽泽到底派了多少高手到南国来?胆敢一再挑衅。

    心火一起。

    我加快了步伐,不再跟着李大人,只往人少处走。

    今儿,姑奶奶非得出手,方能平了心中这口恶气。

    终于,在僻静转角处,我敛声屏气站定。

    .

    半晌不见有人。

    不错,沉得住气。

    又过去半晌,才有人慢悠悠地走出来,盈盈地立于街心,冷眼带笑,声音轻佻。

    “果然是耳聪目明。寒嫣然,我们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我们见过?

    眼前之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五官清秀俊朗,身形高挑修长,只是面容略带三分狡黠,看上去不免有一丝不舒服。

    我若是见过此人,定然不会忘记。

    “在青州城远远地瞧见过你几次,都不如今日这般看得分明。果然是天姿国色,英气逼人。”

    声音耳熟。

    人,确是不记得见过。

    .

    “你是谁?”我纹丝不动,将手轻轻地放于双鱼剑上。

    “你我对阵过,有过一次当面交手。”他笑意渐浓,平白多了几分阴诡之色。

    “尽管,你寒家阻我幽泽有功,但你们在河洛的日子却并不好过,若不然,也不会躲到这南国来。”

    他嘴角上翘,说话的声音有明显的异族口音,“你与普通的将军之女不同。你父当年辅佐皇帝老儿打下河洛,自古功高盖主,有比肩之心,便有平分天下之意,难免令人忌惮。”

    小小年纪,倒仿佛自己亲见。

    他继续说道:“虽说将女儿嫁给你大哥,已给足荣耀,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暂且将你长兄留在燕京。如今,你父身为封疆大吏,等同一方诸侯,若是有皇子敢与你父联手,只怕你河洛的圣上坐卧难安。”

    此人深知我寒家过往,对宫廷之事也十分在行,此般行事不同于普通敌手,他会是谁?

    我一无所知,不禁微皱了眉头。

    .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新君与旧帝并存之际。皇帝老儿舍不得放权,皇子们跃跃欲试,意在尊位,你在河洛,可选之人实是不多。”他鬼魅般地抖动了双耳,眯了一只眼,语气里多了调笑。

    口气好大。

    照他的意思,我一旦错过了与两位皇亲联姻,连嫁一个受器重的将军都不能了?

    危言耸听!

    按捺下腾起的怒火,我嗤笑他自以为是。

    他毫不在意,反多了三分认真:“纵然皇帝老儿深信你父不会谋反,但朝堂之上,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们寒家会一直处在各方势力的争取和猜忌之中。得到你们的,自然欢喜;没有得到的,一定要想办法中伤。”

    挑拨离间!我河洛的君臣难道就这般离心?

    纵有如此,也容不得你幽泽多嘴。

    懒得在此听他胡诌,我向前一步,就要动手。

    .

    他倒不急,轻盈地后退了两步,继而不慌不忙地说道:“最重要的,无论将来哪一方上位,都会想起曾经被你寒家冰冷拒绝的耻辱,试问,哪个将军敢与新君作对,自毁前程?”

    我停下脚步,讥讽之色渐浓,“照你的意思,我河洛的圣上不会管我寒家的死活,我的上上之选反而是嫁到南国或者幽泽。比起南国的温文尔雅,尚武的幽泽更适合我?”

    他面露惊讶之色,“算你聪明,正是如此。眼下,三国鼎立,谁若想吞并谁都不易。你若与谁联姻,也等同于河洛的公主与人联姻,你若能在他国守住自己的尊荣,你们一家在河洛反而平安。”

    他出乎意料地顺坡下驴,我倒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

    岂能由他张狂?

    我一声冷笑,斥他:“自相矛盾!河洛的圣上都不愿我嫁给皇子,如何能接受我嫁到他国?若我寒家与他国联手,河洛岂不危也?”

    他得意地浅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不屑我的无知。

    “唉,你是聪明,但对朝堂之事终归所知甚少。你父母早晚得回燕京养老,青州一定会是新君的势力,留着你二哥在上饶守城,孤掌难鸣。父母兄长皆在燕京,你二哥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不喜欢你一家的人不少,如果他们眼见你二哥势孤力薄,有了算计,你寒家自然不够安全。”

    他竟悠闲地来回踱着方步,更加自得。

    “你若嫁到他国,便是盟国的贵人,以一国之力在你身后,无论是老皇帝还是新国君,都不能轻信他人的谗言,轻易动了伤你父兄之心,这才恰能保你一家太平。”

    “谁会信你一派胡言!”气红了双眼,我怒斥他。

    “你好好琢磨琢磨,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他飘然而去,留下悠悠的四个字“后会有期。”

    心下骇然,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幽泽在南国,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

    心里还在琢磨他今日所说,口却不依不饶,怒呵:“你胆敢再跟着我,休怪我出手。”

    .

    仔细思量,我不寒而栗。

    这寒意来自一个深谙朝廷内幕且能审时度势的敌人。

    来自会趁机落井下石不惜与外敌联手的被拒者。

    来自不得不袖手旁观的爹爹同僚和袍泽。

    朝廷内外的兴风作浪,仅仅只需在恰当的时间投下一颗极为轻微的石子。

    甚至只是毫无原由地风吹草动,便能波及远在边塞统领十万大军的辅国大将。

    无论我寒家从前如何军功累累,无论我寒家如何忠君为国,都不敌圣心的一念之差。

    国之柱石,看似根基深厚,却如此不堪一击。

    此前,不就有过先例。

    不过是受宠的后妃出手,爹爹的大将军尊号不也是说褫夺就褫夺了吗?

    果真是,薄如蝉翼的荣华富贵,如转瞬即逝的晨中霜花。

    我的将军梦,岂不更是镜中月、水中花、沙上塔?

    那么我的自在逍遥,不过是爹娘的怜惜纵容,指日可终。

    .

    高处不胜寒。

    纵使爹爹从不涉党争也于事无补。

    越来越多的胜利,也是越来越多的麻烦。

    圣上已将女儿许给了寒家,大哥早已卷入朝堂之争。

    即使是没有这后宫的纷争,圣上难道还愿意再和爹爹做一次儿女亲家?

    .

    初秋的微风拂过,竟然掀起无可抵挡的寒冽,我不由自主地哆嗦。

    待思绪稍稳,走出小巷,却不想回驿馆,也没心思闲逛,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大圈,竟又来到百花潭边的鹤鸣茶楼。

    还是那个小二,他满眼错愕,手里的小碟滚落一地。

    老板闻声而至,一边用手推小二,一边责备:“你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招呼客人。”迎面见了我,也愣愣地,眼都不眨。

    我脸上有花儿吗?

    叹了口气,不和他们计较,径直上了二楼。

    .

    临河靠边的位置仍在,不过今日,我有些懒心无肠,不想多说多看,只愿在此清静清静。

    “客官……小姐,请问今儿想喝什么茶?”老板和小二上楼来问。

    “蒙顶山茶。”我惜字如金。

    回忆子玉泡茶时的情形,我神情淡然有模有样地开始泡茶:温杯、闻香、冲水、入杯、品茗,三泡之后,心绪渐宁。

    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原来南国人的性情都是被这小小的茶水浸润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