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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云间明 第47章 平地起雷

    两盏茶之后,他一脸绯红,浑身散发着温暖,笑着走过来,接了我倒的茶,肯定地点点头。

    “好喝,嫣然,你如今的茶技愈发好了。”

    坐下来侧着身子小声地问:“刚刚,你可是也在笨石上晒的太阳?”

    我正准备往茶碗里续水,听他这话,心咯噔一下,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跳。

    也不好看他,也不好回话,过了半晌,方回过神,答非所问:“是你的茶好,水也好……太阳也好。”

    他不说话,笑意更浓。

    当下,两人都低了头,拿起了手边的茶盏。

    .

    还是他主动提起话头:“今儿高兴。不如我们只练一个时辰,留出时间,我带你去选几株树如何?”

    “你园子的花木都这么好了,还想着要调啊?”我四下里扫了一眼,有些不解。

    “换几株。”他给出了答案,却并非我想听的答案。

    我想听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

    .

    原来,一个时辰也会如此漫长。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天,时光总是跑得比人快。

    总是,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没做,就又到了该离开了的时辰了。

    每次,他恋恋不舍,我故作大方。

    实则,更不愿意离开云间的人,是我。

    这一个时辰里,周子言,他的箭技又回到了从前了。

    不,比从前还差。

    力度没了,连准头也没了。

    我倒舍不得说他什么,只在心里嘀咕:可惜了那些日子的辛苦。

    “干脆不练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选树?”说是问,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看看他,不由自主地点头。

    .

    坐着马车来到一家大型苗圃园,满场转了一圈。

    他问:“嫣然,你可有中意的花木?”

    “你没想好要换什么呀?”话一出口,我暗自一乐。

    是了,他应该是想在云间种几株我喜欢的树。

    想着自己刚才的不解风情,心里暗笑自己的木讷。

    忙掩饰,回他:“我刚刚有看到黄风铃。我家里就种了十来株,师父的小院也有。”

    .

    见他不曾留心过黄风铃,笑着解释:“这树看着平常,一开春,便有满树金黄,开花时只见花不见叶,花期虽短却极美,色黄而媚,艳而不俗。夏天也枝繁叶茂,凉意十足。秋时凋落,叶如蝴蝶纷飞,满地铺金。娘亲说这花既有牵挂之意,也有感激之意,我很喜欢。”

    “我知道这树,花期虽短了些,但色好,花也美。种在那顽石一侧如何?春天嗅着花香欣赏一树金黄,夏时枝叶可挡一些烈日,秋天把那枝丫剪出形态来,晒着太阳看看也是好的。”他温温柔柔地问。

    “好啊。我们选几株好的,一起种。”我说。

    这事从未做过,我来了兴致。

    .

    九株不大不小的黄风铃被催着拉回了云间。

    早有人备好了铁锹,苗圃老板一面指挥一面指点,天快黑了,才把这九株黄风铃种到顽石的一侧。

    原来空空荡荡的顽石一侧的上空竟热热闹闹起来。

    早有人在竹屋备了热水,净手洗脸,两人相视而笑。

    竹屋通透的长廊里,早已摆好了小桌案,上面放了六七碟酒菜和两壶米酿。

    “明年的春天,你就可以在云间看见自己亲手种下的树开花了。”他举杯,我也举杯。

    想也没想,就回他:“那花肯定很美,不过得算准花期,要不然就错过了。”

    一说完便觉不妥,他却似毫无察觉,沉声笑道:“哪里能够错过。”

    频频举杯,倒把刚刚的辛苦和尴尬抛于脑后,只图这一时的快活。

    .

    有人敲门,上来两人,点亮廊下的小灯笼,并于桌案两侧放了两盏。

    谈笑间,酒意正酣,月儿慢慢升起。

    我拉了他的手,问:“你可信我?”

    他一脸惊喜,听了我的话只有些疑惑,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我一手扶了他的臂,另一手托着他的腰,纵身跃上榕树杈,指了指宽阔处,示意他背靠大树坐下。

    自己则走到另一片宽阔处,也背靠大树坐下。

    “这里看月亮,别有一番趣味。”我对他说。

    “哇,就连看云间都很不同,果然是登高一望秋色杳。怪不得,侍卫们总说你爱到榕树上来。”

    我望向他,他也正望向我。

    一抹银辉掠过树叶,斜斜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月色下,万物皆笼罩在其中,平添了几分清朗,我眼里的他,目光灼灼,仿佛要把这清冷点燃。

    他眼里的我可也是如此这般?

    美吗?

    好吗?

    他的笑意荡漾开来,与花香融为一体,直叫人觉得万物静好。

    .

    许久,突然无缘无故多了一点忧伤。

    如果,我俩没有隔得这么远,他不是这南国的世子,我不是河洛的嫣然,就在这一方云间,便是人间桃源,那该多好。

    无声无息的月夜下,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再对望,却知道彼此就在身侧,那一刻的安然,是这世间里可遇而不可求的,有一是一,不可多得。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嫣然,你不用担心。这样的时光还会很多。”

    像个犯了错误被发现的孩子,我有些躲闪,却又不甘。

    我盯着他,他侧头注视着我,眼里的笃定骤然叫人心安。

    .

    夜深了,街市上传来三更的敲击声。

    走到他的身边,他扶了我的肩,我托了他的腰,轻轻落下。

    落地未稳,他的头擦过我耳后,我一手扶住他,身子却向后一闪。

    他忙掩饰着自己的失落,我忙掩饰着自己的故意,将刚刚的擦肩而过视为他的无意和我的无意。

    .

    一路上,我还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驿馆,黑灯瞎火里用冷水洗漱之后,躺在卧榻,窗外传来喜妹的声音,“这就睡下了?刚刚才看见回来的呀。”

    我不想说话。

    只感叹如今是进,进不得;退,退不了。

    一夜辗转难眠。

    巳时,索性起来,跃上房顶,打坐。

    .

    吃过午饭,挨到申时走出驿馆。

    走得不紧不慢,却意外发现身后跟着的那人也是这般的不紧不慢。

    又是他,幽泽的三皇子呼延灼。

    我转过身望向他,他似笑非笑,向城外走去。

    “中秋之乱”的血仇还未曾得报,今日,机会来得如此容易。

    我四下里看了看,尾随其后。

    一出城门,两人不约而同施展轻功,掠过房屋、掠过丛林、掠过飞鸟,来到锦官城外浣花溪边停下。

    他踱着方步,背手拿着一柄剑。

    “姑娘好兴致。”笑中尽带奚落之意。

    .

    我每次前往云间或早或晚,走的路线都尽可能不同,如果到得早还会跃到树梢查看,确认无人跟踪。

    如果没人能跟踪我,那便是世子频繁到云间引人生疑,继而查到我常在下午出驿馆。

    能将我二人行踪联系到一起的人也是够聪明,和聪明人说话,不必藏着掖着。

    “公子的兴致也不差。这一次,显然还是有话要说。”我戒备心十足。

    他不说话,却把剑拿出来上下把玩。

    我大吃一惊。

    他手里拿的,可是我留在驿馆的双鱼?

    .

    三皇子的神情中多了复杂,“没想到吧,你的剑在我手里。我也没想到,南国世子周子言,那样冷脸冷心之人会对你这样的女子动心。”

    他嘴角上挑,眉眼微皱,“更没想到,你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爽朗大气的女子也会对那弱秧子动了心。”

    他将快速移动的身体稳稳地定住,“南国与我幽泽相比,自是百般不如,而我,也要比那世子强上百倍。寒嫣然,你,好没眼色。”

    他随意地用剑指了指我,又随意地垂下。

    我的双眼喷出火来,立时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