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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云间明 第110章 反目成仇

    “随你怎么想吧。错或许不全在你,你只是挡了他的路。”说完了这句话,她似乎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了不易觉察的神伤。

    须臾,她稳稳坐下,恢复了泰然自若,将双手平放于两侧椅靠,看着我,语重心长。

    “在家国大义面前,任何小我都不值一提。嫣然,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母亲必须做的。”

    .

    她只是做了母亲必须做的,却剥夺了我成为母亲的权利。

    残忍地扼杀了我的未来和幸福,美其名曰是为了子言--她的儿子、我的丈夫。

    这,就是她的家国大义?

    我的双目喷出火来,被泪珠儿浇灭,又再次点燃。

    漫山遍野的大火烧起来,头发在火中炸裂、皮肉在火中绽开、血液在火中沸腾。

    一瞬间,山崩地裂,肝肠寸断。

    .

    好一个宫廷世界!

    好一条帝王之路!

    说穿了,不过是假仁假义,笑里藏刀,踩着他人的鲜血和尸骨上位。

    子言曾经说过,你看到的好,是别人想给你看到的。

    我只以为他身处其中,难免偏颇。

    却原来,千真万确,那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从来没有想过,南国想要的帝王是这样的。

    只怕不仅是南国吧,所有的帝王都应该是这样的吧?

    .

    人世间的战争,是那没有硝烟的最为残酷。

    我不过,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只以为凭借着自己的真心,和一身本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是妨碍周子言成为南国最伟大帝王的绊脚石,必须铲除。

    就算没有成功阻止他娶了我,最起码得让我的影响力减到最小,最好没有。

    所以,在母以子贵的宫廷里,只需要我这个和亲而来的河洛女子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假以时日,再有新宠,再有皇子,我的威胁自然减弱。

    兵不血刃,便解了此危,怪不得,她心安理得,愧疚全无。

    .

    娘亲说过,和亲的女子大都命途坎坷,难得善终。

    我不信。

    只以为那些和亲的女子之所以过得不好,是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要嫁之人,而且娶她们的君王并非是真正爱她们的。

    我多不同啊,我是被深深爱着我的储君煞费苦心大礼迎娶之人。

    却也没有逃过同样的命运。

    爱,在深宫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

    任何利益都可以让其成为脚下之泥。

    当真是我,天真了。

    .

    我悲伤得不能自已。

    看着眼前这个面对着死亡威胁毫无惧色的女人,想到她的荣耀之路,我突然灰了心。

    在这样的家国大义里,我的爱和需要,现在微不足道,将来更不值一提。

    而周子言,他显然既没有意识到,更无力护我周全。

    身为储君,未来的君王,没有三妻四妾,没有因利结缘,没有因利联盟,已是误入歧途,自然,早晚都有太多的人会出手纠错。

    .

    若说从前,我的寒凉只顽固地栖息于我的肚腹,那么,此时此刻,我的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肤、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灌满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忽如其来的真相仿佛雪山顶上的狂风暴雨,前赴后继,呼啸而到,不断冲击着我,好似不将我从平凡的人间,一脚踢进了地狱深渊誓不罢休。

    那颗在寒风凄雨中被快速冻僵的心,终于被击穿,碎了一地。

    .

    从剑门关回来的一路,百般揪心,唯此事算得上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不免自得,要子言和母后看一看,我是如何清除隐匿在后宫多年的奸细。

    最重要的是,从今往后,我可以做好一个臣民眼里称职的世子妃,为心爱的男子生下一个又一个爱的孩子,让他们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

    我痴心妄想,在糟糕的当下,自己至少带回来的一个喜讯,足以配得上我最心爱的嫁衣。

    不想……竟是如此。

    “你……你哪里配得上我对你的爱……你哪里配得上子言对你的爱……你……哪里配得上做一个母亲。”我喃喃自语,潸然泪下。

    是啊,她哪里配做子言的母亲,那么好的一个男子。

    周子言啊,可怜如你,可怜如我。

    .

    满满当当的爱转瞬间被彻底清空,我如同一盘散沙,手脚麻木,浑身冰凉,半晌,直不起身来。

    不能让这歹毒的女人小瞧了,我竭力站起,奈何身软。

    “寒嫣然,你个懦夫,这么容易就被打垮了!”

    愤怒席卷,血液在一刹那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你们,仅凭主观臆断,便要决定我的命运、决定我孩子的生死!

    “凭什么!”

    一声怒吼,我腾地跳了起来,一个小踉跄,到底稳住了身形。

    我冷笑着向前,只轻轻用力,便将一旁的几案击得粉碎。

    她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清晰。

    .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束光透了进来,从光亮中走进来一人。

    “这是怎么了?”身后,是子言温柔而惊讶的声音。

    一束暖阳照在我头顶,我缓缓地回过身去。

    这一头是深爱我的他,那一头是深恨我的她,他们母子同命连心,只将我置于水火。

    只觉无比心酸。

    一时泪如泉涌,模糊了双眼。

    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反而是,软着身子直跌了出去。

    “嫣然……来人……快传御医。”耳旁是他心痛的惊呼。

    .

    又一个清晨来临。

    我早已醒来,却不愿睁眼。

    脑子里飞速闪回这些年来与那个女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慈祥的笑容、温和的声音、体贴的安排、周全的处置……

    此刻看来,都不过是虚情假意,让我放松警惕罢了。

    多么可恨又可怕的女人!

    在她娇美的容颜之后,竟是一个如此丑陋的灵魂。

    无论多少理由,都不足以为她开脱。

    可惜,她这样的人,竟是子言的母亲,受万人景仰,要母仪天下。

    我能杀了她吗?

    如果子言不出现,我会杀了她吗?

    .

    我和子言之间早已不如往昔。

    此次回来,他的眼里就多了躲闪。

    他可是也疑心了自己的母后?

    还是朝臣们再一次让他纳侧妃了?

    他的沉默里写满了无能为力,我的沉默里装进了害怕失望。

    两个人的沉沦互相裹挟着,更快速地从山腰向下跌去。

    .

    屋子压抑得叫人心神不宁,多日来的不能承受之痛化为汪洋,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心神。

    没有一个地方不疼,连空气都带着刺,随着呼吸在我的身体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凹槽,渗出带血的体液。

    泪水带着咸味顺着眼角止不住地长淌,我呜咽着,小声抽泣,终忍不住侧转身,蜷缩着身体失声痛哭。

    肩上有温暖的手环抱过来,温暖的身子紧贴过来。

    这个曾经多么温暖的怀抱,这个曾经多么渴望的怀抱,往后余生,隔着那个杀了我孩子的女人,隔着至今下落不明的师父师娘,再也不会有我想要的温暖了。

    我的心,再也暖不透了。

    .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失声痛哭。

    哭过往的种种、眼下的种种、未来的种种。

    我把自己从不曾有过的悲伤,都化为眼泪,任其汹涌。

    一泄而空,肝胆俱裂,我才回过头去。

    他还在温柔地劝慰:“会过去的,会熬过去的。”仿佛他劝慰的不只有我。

    “我想长住云间,你还是找个人照顾你吧。”

    话音和泪珠同时落地,我的生机也同时落地,砸进南国这冰冷的土地里,瞬息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