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藤蔓向上 > 第六十三章 犄角

藤蔓向上 第六十三章 犄角

    “她一出生就在被不断否定,所以一生都执着于追求别人的肯定。”短发女生突然看向奚午蔓,吃吃地笑着。

    她的笑声很轻,却重重触打奚午蔓的心。

    奚午蔓偏头看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分清她的洗发水是甜腻的绿茶香,沐浴露是熟透的石榴香。她衣服上有樱花的残香,肌肤却散发着啤酒与白酒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右眼尾有一颗乌黑的小痣,圆鼻头上的黑头并不明显,唇瓣像草莓果冻。

    她吐字清晰,说话却不露牙齿。

    “得到哪怕只一个人的肯定,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那个人是否真的肯定了她,反正她认为自己得到别人的肯首,她就充满自信,以审判者的姿态去否定别人。”

    短发女生突然将脸凑近奚午蔓,瞪大眼睛,口吻粗暴:“你不能那样,因为大家都不那样!”

    奚午蔓被她突然的凑近吓得不轻。随即她一仰脑袋,张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哑巴。

    但她不是哑巴。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似乎在看pIS屏,话音从她的喉咙里蹦出来,很平静。

    “是从孩子开始的,会说话的孩子就已经会去批判不为自己所理解的事物,她说‘不是’。扯淡,她根本连什么是批判都不知道,她只是在发牢骚。”

    “扯淡。发牢骚。”

    她假装啐一口唾沫,摆正脑袋,盯着车门上的玻璃,或是玻璃外迅速闪过的广告牌。

    “这个世界应该是她所想的那样,怎么会有她不理解的东西?这太可怕了,这很危险。说不定走在路上,突然一辆她无法理解的车就会冲过去结束她的生命。”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渐渐降低。

    “她的行为很好理解,她只是个两岁的小屁孩。她需要一个美好的梦,她活在她的梦里。她只敢以此为生。”

    她又恢复了先前自言自语般的声调。

    “从她会说话开始,就只有粉色的城堡,粉色的泡泡,粉色的水晶球,其实她只在意漂亮的公主裙、亮晶晶的鞋子、甜掉牙的彩虹棒棒糖和圆鼓鼓的糖果。她沉浸于这样的梦,不愿醒来。一旦有谁令她离开她的美梦,她看见想象中所没有的其他色彩,就会发狂,会大骂恶心,然后缩回她的安乐窝——那虚假的城堡里去,继续等待她的白马王子。她不知道,也不愿相信——其实那里荒芜,阴冷,她甚至没见过真正的粉色——那会要了她的命。”

    座椅上的粉发女生站起身,将短发女生的手从奚午蔓肩上拿开,以哄小孩的口吻说:“好了,你打扰人家够久了。”

    短发女生狞笑着,对奚午蔓说:“难道她单纯空虚的头脑能想象得出?不会有骑白马的王子,只有伪装成镜子的恶魔。”

    “我们马上下车了。”粉色女生将身体隔到短发女生与奚午蔓中间,向奚午蔓说了声“抱歉”。

    奚午蔓还没回答,短发女生一把拽开中间的人,一脸狰狞地对奚午蔓说:“不要跟恶魔缠斗,恶魔才会跟恶魔缠斗!”

    她的手朝奚午蔓头顶一挥,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她露出温柔的笑,说:“瞧,我美丽的小天使,你的头顶,已经露出了犄角。”

    她双手竖起食指,比在奚午蔓头上,活像一对刚长出来的细小犄角。

    车门玻璃上的画面渐渐朝两边撕裂,门缓缓打开,粉发女生抓住短发女生的手臂,费力地拉着她下车。

    “好了,我美丽的小天使,你该回地狱去了。”短发女生突然用力推了一把奚午蔓,呈出歌剧演员一般的浮夸,任粉发女生半拉半抱着下车,“去吧,我长犄角的小天使。上帝已经死了。回地狱去。撒旦与你同在!”

    奚午蔓很快站稳,注意到刚下车或上车的人都以看异类的目光看着倒退出车门的短发女生。

    车门关上,有人在笑,有人在窃窃私语。奚午蔓听见,他们在评判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

    她对此感到厌烦。

    好在很快,车厢里只能听见钢轨波浪形磨损导致的高频噪音。

    地铁上,地铁站,出站口,停车场,马路上,到处都有人,这夜却呈出无人的寂静。

    别墅区近在马路对面,人行道是绿灯,奚午蔓却觉得,一走出去,灯就会变红,她会被一辆她理解不了的车撞死。于是站在那里,等下一个绿灯。

    有个遛狗的年轻女人站到她身旁,浓烈的香水味压迫她的心脏。

    这红灯异常漫长,她感觉过了好几个世纪,楼房都垮掉了重新修建,道路都塌了长满杂草,可那红灯依旧,在深蓝的夜幕下夺目刺眼,宣判着是死还是活。

    身旁的灰色那不勒斯獒犬走上斑马线,遛狗绳后,那个香水味浓烈的女人紧紧跟随。

    奚午蔓跟上女人的步伐,死死盯着对面的绿灯。绿灯上的小人开始一闪一闪地跳动,她加快步伐,在灯光变红之前安全离开了斑马线。

    地面有很长的影子,其中一个属于她,旁边追上来的有两只犄角的影子,属于那只灰色那不勒斯獒犬。

    回奚午承的别墅的路上,奚午蔓看见一栋别墅的大门外有两个人在争吵,一男一女。

    “你不能总是自娱自乐。”从声音听上去,是个尖酸刻薄的男人,“你得考虑金主的感受。”

    “我自己都不开心,你指望我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女人火气很大。

    “你有本事就不要花他的钱!”

    “他给我为什么不花?我没有逼他,也不会逼他,他愿意给就给,不愿给我也不会拿刀架他脖子上。”

    他们的争吵远不止这些。奚午蔓没有为听吵架而停留,很快,他们的争吵声在她身后被风声彻底淹没。

    从他们的那几句争吵,奚午蔓无法判断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奇。

    她身心疲惫。

    奚午承的别墅灯火通明,单从灯光只能知道他在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层楼,哪个房间。

    眼前突然飘下雨夹雪,冰凉地落在奚午蔓脸颊。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将脑袋往衣领里缩去,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入户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