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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的第十年 第10章 蓉城,我回来了

    车停在小区楼下,树叶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

    夜色盖过城市。

    一直待在空调室内,都忘记了外面的空气如此湿冷。

    他穿着大衣戴着手套走在路上。

    远处花园的长椅上,一位白发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前方叶片上积雪。

    周淮生认得他,是某所研究院的老教授,往日常看到他和夫人逛公园。

    “赵老,下雪了,怎么还不回?”

    空气中哈着气。

    他坐在他身旁,也注视着雪落,看着一片一片、一片一片融化。

    赵老看着他,慈祥且和善。

    “淹城已经好几年没下雪了,我就过来看看。”

    “刘老师呢?”

    “昨天中午离世了。”

    “赵老,对不起,我……”

    “没事,人老了,总会有这一遭,就是走地有些突然,早上还收拾衣服说要出去旅游,中午睡了个午觉人就没醒过来。”

    “现在儿女都回家了,家里热闹,我偷摸溜出来坐会儿。”

    他微笑,说得好平静,布满皱纹的脸颊,深褐色的眼眸。

    藏着满腹忧伤。

    “我家那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看花看雪,那个时候忙,没时间带她去,老了退休了有时间了身体却不行了。”

    “没想到她才走一天,淹城就下雪了,现在我来替她看看,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他笑着看了他一眼,眼角带着一丝沧桑。

    “只是,可惜了。”

    他说道。

    他心里突然一阵抽痛,是啊,好可惜啊。

    赵老颤巍巍起身。

    周淮生扶着他想护送他一程,他拄着拐杖,和蔼地向他摆了摆手。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他说。

    “人呐,活着还有机会,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想弥补都没有机会……”

    他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看着他朝着人影散乱的房子里走去。

    路灯下的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人活着还有机会,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他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没有什么比前几天还在跟你打招呼的人,突然就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的事实更震撼人心。

    他还活着,不应该抱着遗憾度过余生。

    他突然笃定。

    他觉得他应该回去。

    他一定要回去。

    这股情绪就在此时此刻到达了顶峰。

    周淮生站在树下,好像林姝冉就站在雪地里。

    还是那个青涩阳光的女孩,眼里映出了雪花就站在他对面,路灯昏暗,空中覆盖了雪,纷纷扬扬。

    十年了,林姝冉。

    我还是好想你。

    千里之外的异乡,繁华落尽,孤独寂寥,他的心突然一阵莫名的抽痛。

    他拿起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程志文。

    电话嘟了两声,对面的人接起电话。

    “喂。”

    “我想回去……”

    半个月后,周淮生从印度技术交流回来立马订了回程的票。

    他坐在候机厅里,看着滚动显示屏上的航班字幕。

    一个小时后,某航班的“淹城-蓉城”清晰夺目。

    想到十年未见,他突然有些害怕。

    怕她不记得他,怕自己在她的人生中无足轻重。

    即便他提醒自己,或许事实就是如此。

    可是心里隐隐还有期待。

    就仿佛他不回去,所有东西就会像记忆里那么美好。

    “这就对了嘛,我们两可是创世科技长得最帅气的男人!”

    “大大方方地见,有些事情越想越执拗!”

    “要不你先跟我说说她住哪儿,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万一她长得又胖又丑你不想见了呢?”

    程志文给他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他收起手机,盯着航班信息发神,十年之前他就是这样离开的蓉城。

    毕业的最后一天,他拖着行李回到清冷的家。

    家里面的电话响起,单调的铃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内,他接起,电话那头是他母亲。

    高二的时候母亲和叔叔为了事业搬离了蓉城,留下了这套房子供他独住,租金下个月到期。

    现在他也该走了。

    走的那天,他回县城去祭拜父亲和爷爷。

    可因为土地动迁,爷爷无儿无女,电话打到母亲那里。

    母亲嫁给父亲生下他第二年便离婚,与爷爷本无感情,便放弃了他们的骨灰。

    但想到他们毕竟父子爷孙一场。

    又托人将骨灰埋葬在南山公募后山的一棵槐树下。

    他在公墓林里找到位置。

    跪下拜了三拜。

    从此拜别了那段窘迫与惊喜的岁月。

    他知道没理由再留在蓉城,便选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学校。

    大学毕业之后,他留在淹城,此后六年,再也没有回去。

    只是他过于高看自己,他以为离开蓉城就会忘了林姝冉,却逐渐演化成执念。

    他难以形容此刻内心的感觉,后知后觉却又无比清醒。

    所以这次,就好好道别吧。

    听着广播里的通知,他跟随人流上了摆渡车。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高云远,他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穿过人群。

    坐在座位上静静等待。

    过道不断有人涌进,然后周围陷入安静。

    只听到固有机位循环播放安全视频,一阵时间飞机开始震颤,短暂的耳鸣。

    世界恢复了平静。

    他睁开眼,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大地,顿觉人生恍如梦。

    飞鸟、云朵、山川、河流,不过而已。

    他在想,如果林姝冉从他身旁走过。

    他还能一眼认出来吗?

    想着,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寒凉。

    飞机飞入云端,往上天空很蓝很蓝。

    如玻璃的海。

    往下是一层厚重的白色的云。

    他拉拉衣领,思绪入梦。

    他记得有一次她在物理课睡觉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她懵懵懂懂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用书戳了戳周淮生,说,老师,周淮生会!

    那一瞬间。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不想让她难堪,颤巍巍地站起来,极小声地说了句。

    我会。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面对外人的勇气。

    他想,如今他能与他不愿意的很多人侃侃而谈,当年那个女孩功不可没。

    没必要全部忘记。

    也有正面影响不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广播传来乘务员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周围开始轻微震颤,周围白雾一片。

    一阵短暂的轰鸣声,飞机兀地冲出云层,透过窗口,青山、绿水、山川、河流。

    世界变得清明。

    飞机在地上飞速滑行,机体稍微颠簸。

    片刻之后,一切恢复如常,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乘客开始躁动,人们拿着各自行李站在过道。

    等待舱门打开。

    天空高远,镶嵌着浅薄的云。

    阳光洒在湿漉漉的地面,照的有些刺眼。

    他终于再次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他提着行李走在航廊上。

    一千六百公里,三个小时飞程,他竟用了十年。

    蓉城,我回来了。

    林姝冉。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