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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千金裘 第17章 兄妹之棘

    罗莱走到到床前,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滑过,不经意间,指尖便沾染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他双指轻轻合拢捏住,语调平淡地道:“要离开了么?”

    夙鸢的心中猛地一悸。

    抬头望去,只见罗莱的眼眸微微低垂着,令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神色。

    夙鸢赶忙说道:“兄长可是在说府中没有下人清扫之事么?我……只是暂时还未寻觅到合适的替代之人罢了。再者……”

    她稍作停顿,接着又道:“兄长曾经告诫过我,莫要我过度沉溺于生意之中,而忘却了生活里的其他诸多事务。现今,我亦想要停歇下来,好好地思索一番自己的未来。”

    罗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仅是这一眼,也不知是何缘由,竟忽然让夙鸢感觉无比的温柔。

    他走到床前坐下:“其实你在经商方面具备着他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而这天赋倘若能够运用在别的地方,你的前途必将无可限量。你可明白?”

    夙鸢轻轻地点了点头:“兄长所言极是,我会好好考虑的。”

    罗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你乖巧的时候,真真是与蓁蓁极为相似。”

    蓁蓁是他的亲妹妹。

    然而,今日罗莱的眼神之中似乎隐匿着非同寻常的情愫,让夙鸢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或许是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愁绪。

    “近日……很忙吗?”夙鸢终是忍不住的问道。

    罗莱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是有些忙,不过也无大碍。”

    “兄长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或许我能为兄长分担一二。”

    “怎么,开始挂念我了?”

    “我……”

    夙鸢话音未落下,罗莱突然猛地一阵咳嗽,匆忙以拳掩住口部,待喘息稍稍平稳下来,指尖竟然沾有血渍,他迅速地进行掩饰,以免被夙鸢察觉。

    夙鸢刚想上前询问,罗莱却微微抬手阻止了她:“不必担心,只是小毛病罢了。”

    夙鸢道:“兄长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有不适,定要请大夫来看看。”

    罗莱微微点头,神色稍缓。沉默片刻后,夙鸢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开口问道:“兄长,我父亲的案子…… 你曾提及与大邓有关,莫非是大邓朝廷所为?”

    罗莱凝眉:“此事你莫要再追问,如今你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

    “兄长,家父惨遭不幸,我岂能置身事外?”夙鸢脸色幽暗,眸中自有愤然的光色,“若真是大邓朝廷所为,我誓要讨回公道。”

    罗莱冷道:“你身为商贾,势单力薄,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国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境,甚至搭上性命。再说,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所谓的真相。”

    夙鸢怔了怔,看一眼罗莱:“怎会没有真相?若无真相,人如浮萍,浑浑噩噩,又何谈意义?”

    她的话音刚落,罗莱便猛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在罗莱的眼中,纱幔之中的她仿若浮光中的倒影,滤着淡淡的微光,尤其显得不够真切。

    “你不听话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她。”罗莱在那一瞬间恍惚地喃喃自语,“可你怎么能够不像她呢?”

    夙鸢眼底的热度熏湿了眼眸,轻声道:“会像的……”

    “真的吗?”罗莱伸出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细细地摩挲着。

    夙鸢的身子微微一颤,本能地想要抗拒他的触碰。

    可罗莱却狠狠地掐住她那娇细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大夫说你抑郁,你如今已然富甲一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忽然声色俱厉,半张脸落在烛光的阴影里,令人不禁想起密林中那阴郁的昏黄。

    夙鸢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倔强,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罗莱眉头一蹙。

    “啪”地一声脆响,抬手又给了她一记耳光。

    瞬间,夙鸢的面庞上就浮现出五道鲜明的红痕,那白皙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刺眼。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稳:“你承诺过,不会让我的伤这般显眼。”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记更为响亮的耳光。

    罗莱的眼中闪烁着癫狂的微光:“为何你总是那般在意他人,却不在意我?”

    夙鸢喘息着,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们并非他人,他们是我的至亲与至友。”

    “那我呢?”罗莱凑近她的脸,他的眸光在夜色中闪耀着,仿若要吞噬一切,“你究竟将我视作了什么?”

    夙鸢凝视着他,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冷漠:“你……”

    她话音一顿,仿若在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怪物。

    罗莱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在怕我?”

    夙鸢望着他,那张曾在烛光下显得温柔的面庞此刻却满是扭曲与狰狞。

    她不禁喃喃道:“怕吗?你为何不问问我,我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罗莱有些发愣,但下一刻,他变得暴怒激动起来:“你想要的未必就是正确的!你可知道,外面皆是恶人,他们只会利用你达成自己的目的,包括你的父亲,你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我就是不明白啊!”夙鸢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你妹妹已经死了!我是夙鸢!我不想明白你的一切!”

    罗莱忽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仿若如梦初醒般,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看着夙鸢那张脸已失去了往昔的光彩,竟真的不像他妹妹。

    “你怎么能不像她?”罗莱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他忽然伸手掐住夙鸢的脖颈,眼底戾气大增,“我要你像她!你要听话,明白吗!”

    夙鸢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投靠太子,是为了离开我?你可知道,他就是一个蠢货,远不及他弟弟诺冉半分。”罗莱“唰”地一下抽出马鞭,狠狠一鞭抽过去。

    夙鸢疼得尖叫一声,冷汗直冒,她捂住受伤的胳膊,眼中满是恐惧。

    罗莱却没有丝毫怜悯,他继续骂道:“长孙元吉失踪一案,明明就是季渊国质子所为!我之所以没有将真相公之于众,是为了引出他的党羽。可你,为何偏偏要掺和进去?”

    他仿若一头失控的野兽,再次上前,双手紧紧掐住夙鸢的脖子,眼中露出浓烈的杀意:“说!你和这桩案子究竟有何关系?你为何会突然插手质子的事情?你是不是和你父亲一样!”

    和你父亲一样?

    夙鸢艰难地开口:“你还知道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罗莱扯起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怎么?又想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便是一把揪住夙鸢的衣领,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夙鸢挣扎着抓住罗莱的手,她的眼中充满了哀求:“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父亲的事情,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袖口在挣扎中滑落,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臂和纵横交错着的无数个陈年鞭痕。

    罗莱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打你呢?”

    他僵涩的面容下,再次扬起马鞭。

    夙鸢惊恐的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瞬,罗莱的马鞭却没有落下来,腥热的鲜血却溅了夙鸢一身。

    那一瞬间,他黯然失落,却又嘴角微扬,似半边身子如镀金边,半边身体沉浸深渊般的朝她微笑。

    夜色静谧得仿若死寂,阴森得令人胆寒。

    夙鸢凝视着罗莱,心跳仿若在那一瞬间蓦地停滞。

    她那微微颤抖的目光,眼睁睁看着一把利剑从后方倏地贯入,偷袭之人的杀伐之气自剑上汹涌而出,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得令人心惊,快到极致,无论是谁都绝无可能避开这直刺心脏的一剑。

    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

    罗莱的身躯沉沉地摔倒在地,其后李元狐的身影显现而出。

    那张脸虽仍旧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稚嫩,然而那股杀伐之气,却森冷得近乎咄咄逼人。

    他衣袖轻轻一拂,又朝着罗莱的尸体补上一剑。

    鲜血迸溅而出,又悠悠地沉落。

    夙鸢紧跟着颓然跌坐在地,呆滞地望着罗莱的尸体。

    摇曳的烛火投射出些许模模糊糊的幽光,在这黑暗的夜色之中显得并不分明。

    楚微遥奔过来,用狐裘将夙鸢裹住,气得身子发抖:“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抱着夙鸢哭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夙鸢恍惚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别哭。”

    半晌,她的眼泪才怔怔落下来,一滴滴打在手背上。

    楚微遥慌慌张张的擦干她的眼泪:“你不要怕。”

    害怕吗?

    夙鸢不知道。

    她神光涣散。

    只知道罗莱死了。

    他就这样死了……

    楚微遥忙安慰她:“我和李元狐商量过,我懂得易容之术,他的体型又和罗莱十分相似,我们联手,有信心把这桩案子暂时隐瞒下去。”

    夙鸢一怔,心头顿时灌凉冰:“你要他冒充罗莱?不行,太危险了。”

    “何为危险?”

    李元狐望着夙鸢惴惴不安的神情,喉头一阵阵发紧。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有一丝的疼痛:“我们共谋大事不就是为了活着吗?与天斗都不怕,还怕一个死人?”

    是啊……

    罗莱已经死了。

    夙鸢的眼睫微微一颤,幽幽开口:“是啊,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