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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问长生 第八百四十一章 抉择

    这个马师兄,果然有问题。

    他身上的邪神气息,原来竟是在胭脂舟里沾染上的。

    那花如玉说的“公子”,就是这个马师兄?

    墨画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个马师兄,应该还不够格……

    以他的地位,估计还够不上公子这个身份。

    另一边,花如玉又和这马师兄说了什么,马师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花如玉沉思片刻,又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这两人一左一右,方向相反。

    墨画琢磨了片刻,没去跟花如玉,而是选了马师兄的那条路,悄悄跟了上去。

    马师兄身材瘦长,走路如风,但警惕性并不高,并未察觉到有个人在偷偷跟着他。

    他估计也想不到,这大雾笼罩,行事隐秘的胭脂舟里,还能有其他人混进来。

    走了片刻,马师兄也来到了一间密室前。

    他略微沉思后,便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门开了,马师兄进门后,又将门关上了。

    时间仓促,墨画根本来得及看清,房间内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

    爬窗破阵,开洞窃听这种事,他已经做了两回了,如今不过再做一遍。

    墨画轻车熟路爬到窗外,故技重施,不消片刻,就能看见室内的情况,听到室内的动静了。

    这间密室,就跟之前不一样了。

    花如玉和浅浅师姐被关的房间,一片粉红,明显是闺阁。

    而这间密室,格局清雅,更像是书房。

    四周有山水水墨屏风,有青花瓷器,有写意书画,有素色绒毯,屋中间有个茶案。

    此时案中,便坐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一身雅黄色长袍,身材英挺,剑眉星目,气质沉稳。

    墨画一见之下,心中默默叹气。

    这男子他又认识。

    太阿门中嫡系出身,在同届弟子之中位居翘楚,威望很高,同时也是小木头嫡亲兄长的……

    欧阳枫。

    墨画与他交情很好,一直喊他“枫师兄”,刚进太虚门的时候,也都是由修为深厚的欧阳枫带着做悬赏,赚功勋。

    墨画心情有些复杂,目光也有些凝重。

    “枫师兄,竟也在胭脂舟上……”

    马师兄进了屋,径直走到欧阳枫面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欧阳枫并未理会他,马师兄也并不在意。

    室内一时有些沉默,片刻之后,马师兄便开口道:“都安排好了。”

    他把一枚玉牌,放在桌上,缓缓推到欧阳枫面前,“人就在房间里,这是开门的密令。”

    欧阳枫并不接玉牌,也没抬眼看马师兄,仍旧只是默默喝着茶,神色木然。

    马师兄叹道:“枫兄,这可是好事。你我有同门之谊,交情不浅,我岂会害你?”

    欧阳枫骤然抬头,目光锋利,冷笑道:“你还知道同门之谊?”

    马师兄道:“枫兄,这都是为了你好。别人想上这个船,想进这个圈子,想入那个阁,都没那个资格。”

    “纵使煞费苦心,四处哀求,公子们也不会看他们一眼。”

    “但枫兄,你不一样。公子们看重你,百般请你过来,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可以进这个圈子,入室登堂,将来你也可以成为‘公子阁’的一员。”

    欧阳枫目露鄙夷。

    马师兄叹了口气,“枫兄,我知你清高,但清高又有什么用?清高能换灵石么?能振兴宗门么?”

    “别人未必清楚,但枫兄你应该知道,这个公子阁,可不只是一个寻常的,由世家公子,宗门弟子建来消遣的组织。”

    “这个公子阁,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了。乾学州界几乎历届弟子之中,都有不少天之骄子,入这个‘阁’,位列公子。”

    “如今这些曾经的‘公子们’,早已离开宗门,进入各大世家,各大宗门,道廷司上层,乃至道廷中枢。”

    “他们的修为,至少金丹,羽化也有不少,甚至洞虚都不是没可能……”

    “这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助力!”

    马师兄沉声道。

    “枫兄,你只要进这个圈子,便打开了一条,通向修界真正上层的通路,我太阿门也会被公子认为是‘自己人’,受各方照顾。你和太阿门,此后都会飞黄腾达。”

    “而以枫兄你如今的地位,日后一旦就任太阿门的掌门,把握住一些契机,让我太阿门更进一步,发扬光大,直接晋升四大宗,都不是没可能。”

    “个人成败,宗门兴衰,皆在枫兄你一念之间。”

    马师兄神情慷慨,语气有些激动。

    欧阳枫无动于衷。

    马师兄见状叹了口气,声音便冷了几分:

    “反之,若是枫兄你不识抬举,不进这个圈子,自然便是‘外人’,连带着太阿门,也会处处受排挤。将来即便你做了太阿门的掌门,也必然独木难支,行事处处受掣肘。”

    “而且,不止如此,假如枫师兄你固执己见,不仅你自己,连你身边的亲人,朋友,恐怕都会遭遇一些不测……”

    欧阳枫目光一冷,“你这是威胁?”

    “这不是威胁,”马师兄摇头,“这是事实,譬如你那个资质驽钝,却又容易亲信他人的好弟弟……”

    欧阳枫的眼神,便如剑一般锋利,透着丝丝杀意。

    “上次的事,是你下的手?是你将小木头送到了万妖谷里?”

    “果然瞒不过枫兄,”马师兄微微笑道,并不否认,“但枫兄你也应该清楚,幸亏是我动的手,这样我还能顾念一些旧情,若是别人下手,木师弟现在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欧阳枫一言不发,只冰冷地看着马师兄。

    马师兄顿了片刻,又诚恳劝道:

    “枫兄,公子阁的势力太大,且深不可测,甚至你都不知道,里面究竟都有哪些人物。你将来碰到的任意长老,典司,还是道廷的监察,提刑,监正,很可能暗中都是公子阁的人。他们若真的针对你,你根本防不胜防。”

    欧阳枫脸色越发难看,“所以,连百花谷正统的嫡系,你们也敢下手?”

    马师兄无奈道:“她的情况……有些特殊,原本我们是不敢动她的,但她偏偏不识好歹,自己栽进这泥潭里,这也怨不得我们。而且,这说起来,也是你二人的缘分……”

    马师兄看了欧阳枫一眼,“你们二人相熟,家世身份相当,男才女貌,十分般配。这胭脂舟里,刚好可以作为你们玉成好事的‘婚房’。”

    “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繁文缛节,之后可以再补。”

    “经此一晚,你们情投意合,欧阳家和花家,必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欧阳枫神情漠然,“我和浅浅从小相识,我只当她是妹妹,不想伤害她。”

    “这怎么能是伤害呢?”马师兄皱眉,“有枫兄这样的郎君,她应该高兴才是,你又怎知她心底不愿意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枫兄何必如此固执……”

    可任由他怎么说,欧阳枫仍旧神情坚毅,不为所动。

    马师兄见说不动他,无奈道,“罢了……”

    他摇了摇头,将一枚丹药,放在桌上,“我知你心有介怀,所以特意为你备了这枚丹药。”

    “吃下这枚丹药,你便会忘掉一切,没有任何顾虑,将身心交给本能,好好快活一晚。”

    “明早醒来后,你有金玉良缘,亦有无量前程,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道友……”

    “志同道合?”欧阳枫冷笑,“是同流合污吧?”

    “这个无所谓,”马师兄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公道正义,人只要聚在一起,谋的都是私利,所谓志同道合,也都是在‘同流合污’。”

    欧阳枫微怒。

    马师兄见此,也没了耐心,态度渐渐冷了下来,淡淡道:

    “枫兄,别怪我没提醒你,公子抬举你,但也不是真的非你不可。”

    “花师妹的事也是一样,今晚这个‘新郎’你不当,自然会有别人来当。”

    “大宗门嫡女,天赋好,容貌好,冰清玉洁。”

    “如此美人,不知惹多少人垂涎,如此美事,又不知有多少公子打破头争抢。”

    “听我的,吃下这枚丹药,做你该做的事,对大家都好,否则的话……”

    马师兄冷冷一笑,“这一朵娇花,便不知被谁折了去,这一晚上更不知遭受多少屈辱了。”

    欧阳枫脸色一白。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考虑,服下丹药,一切水到渠成,否则你便只能悔恨一辈子了。”

    马师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便只留下了欧阳枫一人。

    他枯坐在茶案前,看着桌上那枚丹药,整个人失了魂魄一般。

    他心里清楚,今晚的事,是一封“投名状”。

    只要吃下这枚丹药,从今往后他便走上了另一条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看似光鲜亮丽,但却腐败不堪。

    看似前途无量,但却失了道义,昧了本心,沦为他人的走狗,为那些人做一辈子不干不净的事。

    失了道心的人,又如何能攀登大道?

    欧阳枫的心情愈发苦闷。

    可不吃呢……

    庞大的公子阁,种种未知的危险,宗门的振兴,亲人的安危,还有浅浅师妹……

    这一桩桩一件件,压在欧阳枫的心头。

    欧阳枫的脸色越发苍白,原本挺拔的背,也弯了几分。

    他是天之骄子,备受宗门和父母的期望,平日也一直做着“大师兄”的样子,照顾同门,关爱师弟师妹。

    更是从小就立志,将振兴宗门的担子,压在了自己肩上。

    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年,承受了太多的期许,太多的重担,他也会累,也会支持不住,但这些他根本无从诉说。

    而今,公子阁的事,又压在了他的心头,他无能为力,甚至不好透露风声,对他人提起。

    这件事就像压垮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欧阳枫的心境,开始逐渐崩溃。

    而与此同时,四周弥漫着的,淡淡的邪神气息,也开始趁虚而入,侵蚀着他的心智,蒙蔽着他的道心。

    欧阳枫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泛红。

    他的神情麻木,但眼角却不知不觉流下泪水。

    “罢了……逃不掉的……”

    或许这都是命……

    欧阳枫苦笑一声,紧紧闭上双眼,神情绝望,而后他睁开眼,微微颤抖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丹药,缓缓往嘴里送……

    他眼底的红色,越来越深。

    道心一点点蒙昧,心境也在一点点崩溃……

    邪神的欲念,渐渐滋生。

    恰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枫师兄……”

    这道声音,便如一泓清泉,流淌过心间,带给了他一丝清明。

    欧阳枫一怔,吃药的手也停住了。

    他怔忡半晌,这才往四周看了看,可四周空无一人,欧阳枫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谁在喊我‘枫师兄’?”

    这道声音,十分悦耳而且熟悉,有点像……

    墨师弟?

    欧阳枫苦笑,摇了摇头。

    都这种时候了,我竟然能听到墨师弟在喊我。

    只是,我自甘堕落,入了歧途,今后再不配让他喊这声“师兄”了。

    欧阳枫神情苦涩,而后继续服丹药。

    “枫师兄!”

    墨画又喊道。

    可这次,他的声音似乎被重重迷雾阻隔,根本传不到欧阳枫的耳中。

    欧阳枫的耳边,似乎有邪神的邪念阻隔,他眼底的红色,越发深重。

    便在此时,墨画眼底剑芒一闪。

    一道纯净的金气光芒,直接穿过迷雾,破开邪念,映入了欧阳枫的眼眸。

    欧阳枫只觉神魂似是被人用剑轻轻刺了一下,痛得头皮发麻,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透彻的清明。

    仿佛一个睡意沉沉的人,突然惊醒了。

    他眼底的阴翳消失了,耳边的朦胧也消散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枫师兄,是我!”

    欧阳枫闻言,心中一颤,猛然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之后,看向窗外。

    窗户上,有一个小洞,此时被割得更大了些。

    洞外有一只闪闪发亮的眼睛。

    欧阳枫心神一震,竟然真的是……

    “墨师弟?!”

    墨画连忙“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道:“你把门开一条缝,让我进去。”

    欧阳枫愣了下,而后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到了门口,见门外没人,便悄悄开了个缝。

    片刻后,门缝自动扩大了些,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人影,进入了屋内。

    欧阳枫关上门,转过头,便见茶案前,墨画已经自顾自坐了下来,取出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欧阳枫的思绪一时有些凌乱,他怔怔站了半晌,怎么都琢磨不明白,这才困惑道:

    “墨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公子,也请你了?”

    墨画慢悠悠喝了口茶,摇头叹道:

    “我倒是想让他们请我,但他们没请,甚至我自己掏腰包,他们都不让我上船。我是另找办法,自己混上来的。”

    “那你……”

    “这个说来话长,现在时间紧急,就先不说了。”墨画道。

    欧阳枫微怔,而后点了点头。

    随即他意识到,墨画既然早就在船上,那屋内的事,墨师弟可能全都看在眼里,一时心中有些惭愧。

    “我……”

    “枫师兄,”没等他开口,墨画便截口道,“人力有时尽,有些事,根本不是你能解决的。”

    欧阳枫一怔。

    “所以,”墨画接着道,“解决不了的事,暂时放手就好,专心修行,等你实力强大了,再去尝试解决便好。否则的话……”

    墨画目光微沉,“你会被根本承受不了的重担压垮的。”

    这件事,枫师兄如此,他也是一样。

    他有很多想做的事,但以他现在微末的道行,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将一切放下,安心修行,有朝一日,有通天彻地,逆天改命的能耐,再去做自己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

    欧阳枫略微明白了墨画的意思,神色若有所思,只是心中显然仍有茫然。

    “我不知……”

    “枫师兄,”墨画眼神清澈而坚定,又道,“选对了路,纵使前途坎坷,也只需一心一意克服困难便好。”

    “但若选错了路,纵使一帆风顺,也没有任何意义。”

    欧阳枫猛然一震,只觉这寥寥两句,便道破了他心中的郁结,既是震惊,又是无奈,忍不住感叹道:

    “师弟果然……天生慧根,道心独具,我虽虚长几岁,却远不及你看得明白。”

    上品灵根易有,上品的道心,却无迹可寻。

    难怪,太虚门的老祖,会如此看重墨师弟……

    墨画谦虚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那个长着马脸的师兄,没有用利益勾引我,不然我也不一定能把持得住。”

    欧阳枫失笑,“墨师弟,还是这么会说话。”

    墨画眯着眼笑了笑。

    原本觉得孤立无援,差点迷了心志,失了道心的欧阳枫,此时豁然开朗。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迷茫尽去,不由感激地看了墨画一眼。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皱起了眉头,“浅浅她……怕是有危险。”

    “嗯。”墨画点头,干脆道:“先救下浅浅师姐,然后再想想下一步怎么做。”

    “好。”欧阳枫点头。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片刻,门外便有了动静,似是有人过来了。

    欧阳枫和墨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而后墨画便重新施展了匿踪术,消失了身影,没露出一点痕迹。

    仿佛他从来就没来过一样。

    欧阳枫暗自感叹,而后神色肃然,起身去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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