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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雁:女相如何爱权宦 第13章 人间重晚晴(一)

    把哭闹吵嚷的郑贵妃和春杏拖下去之后,靖宁帝的宫殿突然安静了下来。然而这种诡异的安静不但没有让靖宁帝的心神稍稍安定,反而充斥着一种众叛亲离的孤清恐惧。

    宋清和杜无疾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靖宁帝不出声他们也不敢多问。

    “景明月的确坚忍,但朕印象中她也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一个贱婢腌臜下作的手段她不可能看不出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隐而不发,装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实在不像她的作风,对于这件事两位爱卿怎么看?”

    “或许景大人根本不屑和春杏这样的小宫女计较。这种事情关乎女儿家清誉,景大人毕竟是女子,能悄无声息地将此事解决,便不愿搬到台面上公之于众。”杜无疾道。

    “还有一种可能。”宋清神情十分严肃,“春杏尚且后知后觉,能想到胶东王借她的手陷害景明月的背后,实际针对的是镇西王,以景大人之才更是轻而易举就能将其中阴谋看穿。”

    “所以呢?”

    “数月前镇西王和胶东王刺杀桂王和吴王的案子,查来查去没有眉目,陛下只是将镇西王和胶东王禁足,贬黜了刑部大理寺的部分官员,处死了皇昭司里一些不轻不重的人物。景大人极有可能就是看破了几位皇子兄弟阋墙,陛下又置之不理加以纵容,故而对于琼花宴上之事也隐而不发。郑伯克段于鄢,其术在于纵,景大人宽纵两位皇子犯下更大的过错,让陛下不得不出手严惩的过错。”

    “宋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微臣惶恐!”宋清当即跪下,“这些都只是微臣的猜测。”

    杜无疾也没想到宋清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当真是不顾惜半分同僚之谊。”

    宋清知道靖宁帝所说的同僚之谊不是指他和景明月的,而是他和苏敬儒的。

    宋清郑重叩首:“这些都只是微臣的猜测,或许景大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但如果微臣如果是景大人,微臣一定会这么做。”

    杜无疾已经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疯了,这些人全疯了!

    “宋清,你是不是找死?”靖宁帝扑上去狠狠拽住宋清的领子,拽得宋清一身重山锦全起了褶皱。

    “微臣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有过当罚,有罪当治,不罚不治,终是蚁穴溃堤,铸成大错。请陛下圣裁!”

    “都要逼朕,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逼朕!”

    “于国于君,微臣问心无愧,九死未悔。”

    “他们做逆子,你们做忠臣,逼着朕做那凉薄寡恩的君父!”靖宁帝发泄够了之后,终于回归死一般的安宁。

    “三日之内,朕给你们朕的答案。”这句话几乎耗尽了靖宁帝所有的力气。

    “微臣谢主隆恩。”

    金锦卫北镇抚司诏狱。

    “你注意着点,这些人还得等陛下发落,别把人给弄死了。”杜无疾对北镇抚司镇抚使裴晚晴道。

    “我心里有数,知道怎样能让人生不如死。”裴晚晴夹着一块烙铁浸入沸腾的熔浆之中。

    四溅的火星,是先皇后薨逝,前太子被废之后,裴家数年的忍尤攘诟。

    “你说,宋大人是不是疯了,他为什么要对皇上说那番话?我一直琢磨还是没想明白。”杜无疾问。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裴晚晴远远望着诏狱内那些体无完肤几乎昏死过去的囚犯。

    “哪怕陛下真的下令让萧明盛偿命,替死、假死的手段皇家可多着呢,只要西羌查得稍微马虎一点,就能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地将人换出来。景明月和宋清是联起手来要堵住萧明盛所有的活路。萧明盛只有真的死了,陛下这些同室操戈的儿子们才能暂时消停一点,不然指不定惹出什么更过火的事来。”

    “原来如此,此计当真高妙。”杜无疾听完裴晚晴的解释连连称赞,换作是他绝对想不到这么周全。

    裴晚晴将烙铁夹出,火星四溅,只要往人的肌肤上稍稍一靠,立马就能听见人痛苦的嘶嚎,闻到皮肉翻卷的焦味。

    她将烙铁遥遥指向春杏的方向:“你信不信那个春杏其实也是景大人的暗棋。”

    “这……这怎么埋的棋?”

    “我想我们可以和景明月合作了。”

    “大人,金锦卫北镇抚使裴晚晴求见。”

    “河东裴氏。”景明月拈起一枚棋子缓缓地落在棋盘上,“终于等到他们了。”

    裴晚晴进入尚书府,刚与景明月见礼,便趁其不备对景明月出刀。

    景明月避开裴晚晴刀刃的锋芒,双手负在身后,足尖轻踏施展轻功,躲过裴晚晴的快刀,跃身至其身后。裴晚晴转身回刺,景明月再次避开。

    无论裴晚晴进攻有多么迅猛,景明月只是闪躲,从容不迫如信步闲庭。

    夏日里郁郁葱葱的草木被剑气震落,熏风尽过,高柳乱蝉。

    裴晚晴停下出刀的动作:“景大人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深不可测,甚至不屑同下官这样的人动手,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

    “裴大人多虑了。”

    裴晚晴收刀回鞘,对景明月抱拳道:“景大人若是出手,下官必输无疑。不愧是天地人杰的衡阳掌院,下官输得心服口服。”

    景明月打了个手势,示意赵冰河将准备好的茶端上来。

    裴晚晴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将茶盏翻转,示意一滴不剩,唇边勾出的笑如金锦卫的绣春刀一般冰冷锋利。

    “无论是什么茶,只要是用萧明盛和萧明安黄泉路上的黄泉水泡的,我都喜欢。”

    “裴大人真会说笑。”景明月接过裴晚晴手中空了的茶盏,请裴晚晴落座。

    “在你之前,我是当朝品级最高的女官,你我之间,本来早就该坐下长谈了。”

    “那裴大人为何现在才来?”

    裴晚晴将手中的绣春刀拍到桌案上:“大部分人都以为我能以女子之身当上北镇抚使,是因为我姓裴,或是因为我和指挥使杜无疾的关系。但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能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因为我足够努力,也足够谨慎。”

    “你口口声声要做陛下的孤臣,但是我不相信在陛下龙体日衰,立储之事迫在眉睫之时,你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能安安稳稳地做孤臣。”

    “你之前看着是在打压萧明盛和萧明安,但实际上桂王和吴王也从你手上讨不到太大的好处。我害怕你在玩什么声东击西的把戏,不敢轻下判断。如果不是萧明盛和萧明安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关头,我也断不会来找你。先太子一事上,裴家已经赌输了,这一次裴家输不起。”

    “所以裴大人是来找我合作的?”

    裴晚晴深吸一口气:“我虽不能雪中送炭,但锦上添花之事还是能够做到了。若大人不嫌弃,裴晚晴愿意暗中供大人驱策。虽然吴王才是裴皇后的血脉,但无论大人决定拥立桂王还是吴王,抑或是有其他人选,裴氏都不会插手。”

    “你的条件。”

    “替先太子沉冤昭雪,让所有陷害先太子的人都下地狱!”

    “你的筹码。”

    “第一,我能看破春杏是你埋的暗棋。琼花宴之事,你一定知道背后真正主使者是谁。春杏是郑贵妃从郑氏本家带来的人,对郑贵妃和萧明盛还算忠心,他们母子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春杏一定会将此事供出。没供出皇昭司那人,你可能有些失望,但春杏的供词足以将萧明安逼入死局。”

    裴晚晴自信地笑道:“第二,萧明盛和萧明安必死无疑前一定会鱼死网破,裴家在川蜀和胶东都有埋了很久的暗桩,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点。”

    “成交。”

    景明月对裴晚晴伸出手,两只手紧紧相握。

    “我还有一个请求。”裴晚晴道。

    “你说。”

    “你扫清政敌大权在握之时,能不能帮杜无疾调离金锦卫,前往边关军中任职?”

    景明月对裴晚晴的请求很是意外:“给我你的理由。”

    “金锦卫虽是名正言顺的武职,但和皇昭司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皇昭司都是内宦,更受皇上的信任恩宠。但无论是金锦卫还是皇昭司,本质都是皇上养的狗,帮帝王缉查百官,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百官对我们表面惧怕恭顺,实则提防轻视。无疾不愿替皇上做那样的事,也不愿承受同僚轻贱的目光,他素有抵御外侮的报国之志,望大人能放他离开金锦卫去边关建功,偿他平生夙愿。”

    “战场上刀剑无眼,在边关做将军可比在京城中做指挥使危险得多,你可想清楚了?”

    “我们都想得非常清楚。哪怕是聚少离多,甚至有朝一日有可能战死沙场一去不归,马革裹尸之时有青史为证,亦此生无憾。”

    夏日漫长,最后一线霞光,映在裴晚晴身着的飞鱼服之上,随后渐渐隐去,直至明月高悬,银白如雪。

    “那你呢?你既也不愿做朝廷鹰犬,为何只替杜无疾请命?”

    裴晚晴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着:“尚书大人,与其放纵其他疯狗到处乱咬,让我做那拴疯狗的绳子不好吗?”

    微凉夏风穿竹而来,裴晚晴的笑三分无奈、三分悲凉,剩下的则是释怀。

    很多事情即使不愿也要做,如裴晚晴,如她自己。

    这一点,她和裴晚晴倒很像。

    景明月也笑了:“好,我答应你,会尽我所能。”

    “多谢景大人。”

    裴晚晴在离开前又回身望了一眼景明月:“景明月,你我现在虽是盟友,但有朝一日,我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把酒言欢的朋友。”

    语罢,裴晚晴翻过尚书府的围墙,在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景明月独自坐在芃郁葳蕤的池塘草丛边,随手洒下一把鱼食,看塘中锦鲤群鱼争食,掀起阵阵波浪,搅碎池中原本独自宁静的水中月。

    将杜无疾从金锦卫调至边关担任守将并不难,但是想让陆寒渊摆脱皇昭司的束缚,授予大坤真正的武职,却是难如登天。

    景明月自嘲一笑,将掌心剩下的鱼食全部抛洒出去后便不再离开,任凭群鱼激烈争食你争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