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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雁:女相如何爱权宦 第25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二)

    柳定在得知齐妃自尽后,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他跟着萧明鼎这么些年,也算了解萧明鼎的习性。萧明鼎是个擅长隐而不发的君主,在他达到目的之前,一直很能忍。在铲除世家之前,萧明鼎一直宽纵着陆撷英,但心里早对陆撷英起了杀心。

    而现下,萧明鼎对小九不但没有惩处,反授予太子太师之高位,便是为了促使顾、崔两家相斗,让小九在其中左右为难,一着不慎便会以结党之名论处,将过往积怨一并清算。

    帝王心术,实在太过可怕。

    柳定夜访三千客时,景明月正在一个人对窗弹琴,琴声古朴浑厚,沉入苍茫夜色。

    最后一音拨完,景明月的手腕缓缓垂下,被柳定捉住,顺势裹进掌心,放在宽阔炽热的胸口,感受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你来了。”景明月笑着倚在柳定怀中,疲累了一整天,唯有他的心跳能令她心安。

    “小九,明日就是朝会了。”

    “嗯,我知道。”景明月大概能猜到柳定要说什么了。

    柳定的指腹细细地从景明月清隽的眉眼之间滑过,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珍重,还带着一丝惶恐,害怕他放在心上珍之重之的月亮,会被这世上最位高权重者无情地摘下,踩入尘泥。

    “小九,我知你不在意闲言碎语和身外虚名,可是小九,这件事不只关乎声名,更关乎性命。帝王之怒,流血漂杵,尤其是当下陛下比之往昔更加喜怒无常。”

    柳定温热的吻落在景明月的眼睛上:“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明日,不要再为我争取什么,也不要再为我争辩什么。一定要顾好自己,只有你好,朝局才会好,天下才会好,我……才会好。”

    “我只要你平安。”柳定将景明月搂得更紧了些。他太害怕失去她了,他可以死,但他不能再失去她。

    “你怕他一怒之下杀我?”景明月抚在柳定胸口的手,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在变快。

    “嗯。”柳定的胸腔沉闷地震动了一下,景明月却是轻笑出声,勾上了柳定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你放心,他不敢杀我。”景明月的语气笃定中带着轻蔑,“他都众叛亲离成这样了,怎么敢丢掉我这唯一的孤臣?”

    “陛下或许现在不会动我们,可是以后……”

    景明月再度用唇堵上柳定的唇,许久,才缓缓松开:

    “三哥,这盘棋,其实从来不是我和萧明鼎的博弈。任何人的男欢女爱,在帝王权力面前,都不值一提。归根到底,萧明鼎要的,始终是无上的权力。”

    只要萧明鼎得不到他想要的权力,这场争斗就不会结束。景明月有十足的把握,能维持住当前的局面。除非,有人破这个局。

    后面那个假设,牵扯太广,风险太大,景明月不愿让柳定担心,于是按下不表。

    今夜,她只想与他一同,沉溺于沉沉夜色。

    上朝之日,景明月没有理会所有探询的目光,归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奏请裁撤皇昭寺与皇缉司。

    “皇昭寺陆撷英罪大恶极,祸国乱政,皆因身为内宦,亲附天子且兼掌权柄之故。二司权力,重归前朝,方是正途。”

    “微臣景明月请奏取缔二司,将二司人员按照功绩和能力由吏部铨选后,分别归入前朝和后宫。归入后宫者仍保留宦官原籍,归入前朝者,销去宦籍,在现任品阶上均降五级,同时在朝者不得超过十人。入前朝后,一切形制皆入朝臣,非诏不得出入内廷。”

    景明月的折子被萧明鼎一次次驳回,景明月便一次次锲而不舍地上奏,所上的折子全部是内阁全员通过。

    在此之前,萧明鼎完全没想过景明月这样的人,会为柳定这样的人,或怒发冲冠,或巧笑倩兮,执拗如斯。

    “朕不知景大人的这番请奏,是以何身份?是大坤首辅士人之首景明月?还是忠义侯之女苏济?还是江湖第一杀手黄泉客?抑或是皇缉司督主柳定的对食?”

    这最后一句话,是赤裸裸的羞辱。

    “首先,微臣先前就已和陛下言明,微臣不是柳定的对食,而是他的妻。他是我夫君,苍天在上,先父为证;其次,正如陛下既是大坤君上、先帝太后之子,亦是皇后贵妃夫君、皇子之父,般若诸相,万种身份,皆是我身。”

    “微臣之所以仍以景明月之名站在大坤朝堂之上,站在陛下面前,站在百官同僚面前,是为天下不再有忠义侯忠臣遭谗、含恨而死;不再有苏济痛失至亲、颠沛流离;不再有黄泉客刀头舔血、朝不保夕;不再有柳定英才受辱,明珠蒙尘!”

    “亦要天下不再有叛党作乱、毁我山河;奸佞弄权、欺上瞒下;术士张狂、招摇撞骗!景明月在此,求个明月朗照,天理昭昭!”

    萧明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在玩弄权术,景明月能永远一身浩然正气,将他衬得这么龌龊不堪?

    “景明月,天家奴婢,岂能任你驱使!朕要是不答应,你当如何?”

    萧明鼎在咬字时,尤其加重了“奴婢”二字。

    景明月从怀中取出打龙鞭,旋开打龙鞭的鞭柄,从中取出一道黄色的诏书。

    “那今日,微臣就当着百官同僚的面,请陛下,兑换这个承诺。”

    萧明鼎都快忘了,打龙鞭还有这个功效。以连降三级为代价,换帝王一个无关皇位之争、无损大坤利益的承诺。

    他刚将景明月擢拔为一品太子太师,景明月就自请自贬三级。

    她不只是在为柳定谋一个身份上的解脱,她更是在摆明立场,不愿做萧守愈的老师。

    他当初赐景明月这条打龙鞭,是为了彰显他对她的信任,不愿景明月因辽东之事和他生了嫌隙。却没想到今日景明月用这条打龙鞭,火辣辣地在他脸上抽了一道鞭子。

    打龙鞭象征着帝王承诺,若不兑现,传出去将会贻笑大方。

    萧明鼎甚至想不出一句反驳景明月的话,他只觉得嫉妒,随即又感到无比的荒唐。他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在嫉妒一个宦官。

    景明月看不上他,看不上崔绍节,看不上孟长峥,却偏偏看上一个宦官。

    “景明月,你可以对朕视若无睹,那朕又凭什么对你有求必应!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功勋卓着就可以目无君上,胁迫天子了吗!”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在尽人臣之本,行先圣之道。”

    萧明鼎最恨景明月那副看似恭谨谦卑,实则和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寸步不让的样子。萧明鼎在一瞬间,甚至对景明月和柳定都动了杀心。

    但萧明鼎更清楚地知道,他绝对不能杀景明月,更不能杀柳定。不只是因为这二人背后重重身份和功勋的叠加,更是因为景明月是现下唯一能够平衡朝局之人。

    景明月或许有私心,但除了景明月,无人可以做他的孤臣。

    萧明鼎索性先将景明月的折子拖着,他在等,等孟长峥和梁襄回朝。

    世家为了自身的利益会站在景明月身后,宋清等人出于和苏敬儒的情谊更是会无条件地支持景明月和柳定。

    他们或许会在背地里鄙夷景明月与柳定,但面上绝对不显露半分,可是衡阳不一样。

    景阳川直接死于陆撷英之手,衡阳恨宦官,不管这个人是谁。

    衡阳更不会容许自己的掌院,委身一个阉宦。

    景明月每日递上去的折子全部被萧明鼎驳回,景明月也不拖泥带水,她本也不想理会萧明鼎,每天递了折子就走。

    景明月对萧明鼎的容忍在于不生事。任何有能力的大臣都不怕君王做甩手掌柜。前朝有一位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当时名臣依旧把朝臣治理得井井有条。

    大臣们怕的是君王以他们最不能接受的方式对下达旨意,并以君王的威势强制他们执行。

    萧明鼎丢了一堆和世家相关的陈年旧案给柳定,限时让柳定去查。以崔家、顾家、柳家、裴家为主。

    百年世家,如果要不断上溯的话,没有谁是经得起这么查的。世家和皇权彼此纠缠,有些是世家和皇家暗中交易的阴私买卖,和当时之事有关的人早已化作黄土白骨,他们的后人对当年之事也根本无从知晓。

    并且大坤经历了成康之乱兵荒马乱的十余年,世家大族纷纷南下避难,有些东西根本查无可查,更遑论在萧明鼎限定的短短几日时间之内查清。

    萧明鼎是故意要在柳定和世家之间烧一把火,那就是间接在景明月和世家之间烧一把火。如果柳定什么都查不出来也没关系,就可以用办事不力的名头惩处柳定。

    “因为我夜闯安和宫,萧明鼎不敢明着伤害柳定,所以在暗处和我玩阴的。”景明月轻轻地吹干奏折上的新添的墨痕。

    “你打算怎么做?”柳俱迟忧心地望着景明月,“陛下摆明了就是要寻个合理的由头给柳定定罪,或者让世家来逼迫你放弃柳定。”

    “要我放弃,还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景明月起身,用力地合上了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