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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心间的花 第110章 世事纷纷攘攘,终会烟消云散。

    “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原谅我。求你们了。”

    妇人的声泪俱下,头作势要往地面上磕。

    赵曜扫了一眼屋外。

    文竹家门外的水泥路上,已经集聚了一些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文竹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不用求了,已经原谅了。”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极力的克制。

    女人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泪流不止,“不,你们没有原谅,你们要是真的原谅了,我们的老秦的身体不会一天不如一天啊。”

    这句话让赵曜疑窦丛生,他反复观察着妇人和她的女儿,妇人神色哀戚,但她女儿却蹙着眉心,十分不耐烦。

    文竹拍了拍赵曜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

    背后的倚靠霎时松开,文竹有些不太适应。

    她停顿了几秒,走到年轻女孩面前:“劝劝你妈妈吧,这样跪着也不好看。”

    女孩看了看自己母亲,又看了看文竹:“我劝不动,要是劝得动我们压根不会来你家。”

    一直沉默的赵曜说话了,“那你妈妈要在这里跪一天吗?”

    文竹觉得疲惫不堪,“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看了看面前的几人,有些不安。

    当年,那起事故发生时,她还太小。

    她从小就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在安河镇上生活,父母在外地打拼,每年春节才回家。

    有一年春节,爸爸开回来一辆崭新的轿车。

    在那个年代,轿车在安河镇上是个稀罕物,她们一家为此都十分得意,她至今都记得家中当时洋溢着的骄傲与喜悦。

    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

    这些年,在长辈们的讲述中,勉强拼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

    那是一个积雪满地的除夕,一家人吃过团年饭,饭桌上有亲人说要坐轿车兜兜风,妈妈欣然应允。

    但爸爸有些犹豫,因为他刚喝了酒。

    在没几辆轿车的安河镇,自然也没有关于酒驾的条例,更不存在查酒驾的交警。

    于是,在众人的怂恿下,爸爸带着妈妈他们兴高采烈地出发。

    再回来时,兴高采烈的人变成了满面愁容。

    一个名为文雄的男人倒在了车轮之下,倒在了除夕的雪地里。

    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一个家庭被愁云笼罩。

    葬礼之后,肇事者带着足够多的“诚意”上门请求和解,却被受害人十二三岁的女儿举着扫帚碾出了门。

    赔偿金额是70万,在那个年代的小镇,这笔钱堪称天文数字。

    但在那个少女心中,这70万分文不值。

    因为,它们换不回文雄的一条命。

    一连好几次,送赔偿金的人都碰了壁。

    后来肇事者一方觉得,这未必对自己无利,至少他们不用东挪西凑,凑齐这70万了。

    钱不用赔了,但礼数要到。

    头两年,他们每到逢年过节,都会去文雄家中表示关怀。

    但无一例外,都被扫地出门。

    安河镇上的人都说李凤英是个疯子,她一分钱不要,却偏偏只记恨着这一家人的行为太过古怪。

    连她孙女文竹,都带着同样的疯劲。

    直到第三年,老秦的事业开始不如从前,身体也慢慢出现毛病,老秦的老婆,这会儿跪在文竹面前的那个人,才开始后知后觉的心慌不安。

    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想起李凤英驱赶他们时声嘶力竭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她求医也求神,科学与玄学齐头并进。

    科学说老秦是心理压力大,要排解;玄学说老秦身上有罪,要诚心。

    他们看了太多太多的医生,原本殷实的家底也逐渐被掏空;

    他们诚心忏悔过无数次,但却连半瓶水都送不进文雄家。

    如今,老秦的身体依然越来越差,而李凤英也与世长辞,肇事者们唯一获得谅解的机会系于文竹一人之身。

    “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文竹重复了一遍。

    妇女止了哭泣,只说:“求求你原谅我们一家。”

    文竹被一种若有若无的无力感笼罩。

    原谅?曾经那个年幼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

    她恨过,怨过,每一次想起那个记忆中的父亲,恨和怨便如滚滚车轮,来回碾压着她的心脏。

    碾压过后,她破碎不堪的心脏上只剩永远无法缝合的苦楚。

    但如今,十余载光阴逝去,她扪心自问,究竟还剩多少恨意呢?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女人,看着她斑白的发丝,蓦地生出一种荒凉。

    一场无妄之灾,折磨两家人太久了。

    文竹蹲下来,直视妇人的眼睛,“你先起来。”

    妇人摇晃着要起身,赵曜搭了一把手,将人扶着站起来。

    文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示意妇人和她女儿都坐下。

    她抬头看了眼门外,“赵曜,帮我……”

    话未说全,赵曜已经按照她的心意将事情妥帖办好。

    他收拾好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礼盒,统一堆放在桌边,转身关上了大门。

    文竹心中的细微触动被更大的情绪支配,连谢谢都无法流畅说出,只能专注于面前的人和事。

    她面向妇人,郑重其事,“我原谅你们了。”

    文竹的声音很涩,像被烘干了喉咙的水分。

    “真的吗?”妇人眼底闪过一丝光,似乎抓住了希望。

    文竹点了点头,“你们带来的东西我都收下了,你们请回吧。”

    妇人急忙握住文竹的手,“姑娘,求你让我给文雄上一炷香吧。”

    文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十字架。

    “我奶奶信基督教,家里没有牌位,也从来不上香。”

    她虽然不信任何宗教,但作为孙女,她选择尊重李凤英坚持了几十年的信仰。

    她做不到为了眼前人的请求,去破坏已故亲人的规矩。

    “这样吗?”妇人喃喃道,“这要怎么办?我们老秦怎么办?”

    年幼时,李凤英总喜欢强制带文竹去教堂。

    刚开始,文竹还有些新鲜劲。

    后来,她愈发觉得那些祷告词与赞美诗冗长无味,开始逃避去教堂。

    李凤英会搬出这种例子,证明上帝对人的帮助。

    文竹将信将疑,向文雄要答案。

    文雄是怎么做的呢?

    他摸了摸文竹的头,用十分温和的语调道,“信仰这种东西,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没有。奶奶信,你尊重她就好,但没有必要因为她信而强迫自己信。你要是不喜欢,我回去跟她说,让她不要再带你去教堂了。”

    后来,李凤英真的不再强求文竹。

    文雄去世后,李凤英一度陷入了极度的自我怀疑中,她对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动摇,久久不能接受儿子的离世。

    在那段连李凤英都不去教堂的时间里,文竹却自己走到了教堂。

    她坐在朱漆斑驳的木质长椅上,看着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灰尘在明亮光束中浮浮沉沉,内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一刻,她突然相信,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天堂。

    但那个地方不属于东西方任何一个神,它属于相信它存在的每一个人。

    -

    车轮摩擦着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早已四散离开,赵曜望空荡荡的房屋,回想着文竹对中年妇女说过的那句话。

    “阿姨,诚心不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香炉,也不在任何一句诵祷的经文里。我原谅你们,请您也原谅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