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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苍茫 第17章 婴儿

    一瞬间,韩秋心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自从双亲死后,他原以为早已了无牵挂,直到生死关头,才发现原来一路走来,自己已不是独自一人。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不舍得死。

    眼看着对面那名叫做“约翰”的罗刹人尸体,最先像泄气皮球,变得干瘪枯陷,伶仃支离。

    而另一边那名叫做“阿巴卡卡”的昆仑奴,原本高大健壮的身形,也渐渐变得骨瘦如柴,一双眼球高高隆起,眼里尽是骇然的神色。

    韩秋心知恐怕自己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他尝尽无数办法,也无法感知四肢的存在,更别说挣扎动弹。

    就连他最引以为依仗的眉心剑,仿佛也在此刻失去了联系。

    他想要运转这一年以来修习的阴华灵力,但觉体内空荡荡的一片,无处着力,无从下手。

    他的心已凉了半截,他明白一定是这个法阵的缘故,水怜幽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瞬,将自己全身的灵力封死。

    说也奇怪,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对水怜幽仍然一点怨恨也没有,只觉得她忠心于海母,这样做再正常不过……

    “看来,我的确是个烂好人呢……”随着血气的流失,他甚至虚弱得连呼吸也做不到了。

    纵然万般不甘,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重影,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忽然间,却觉腰上一紧,像被什么缠住,一股拉力传来,身子猛地被拉出光柱外。

    他虽然吃惊,但全身大半精血已被吸干,连惊呼也发不出声来,不过意识却清醒了几分。

    只觉身子下坠,被人接着,抱入了怀里。

    他微微张开眼睛,眼前的面容是如此的熟悉,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也不曾忘怀。

    “浅雪姐……”

    他挣扎着叫出她的名字,脑袋一歪,终于昏死过去。

    不错,将韩秋从法阵光柱拉出来的,正是潜藏在水晶宫已久的叶浅雪。

    原来叶浅雪的师父李剑寒非但是一名剑修,同时也通晓符箓之术,与那符圣赵思明颇有渊源。

    他在叶浅雪身上施了一道隐身符,叶浅雪正是凭借此符,在贝特丽丝回来的路上,守株待兔,一路紧随,在其通过玉璧进入水晶宫时,情急下捉着她的足踝,跟着进来。

    她在水晶宫里,陡然见到韩秋,心里吃了一惊,但又见韩秋与那水怜幽时有眼神往来,颇为暧昧,以为他被这鱼妖美色所惑,死不足惜。

    原本并不打算出手相救,但最后关头,见他露出绝望无助的神色,回忆起幼时青梅竹马的情形,一时心软,忍不住出手搭救。

    她生性谨慎,怕那法阵有古怪,不敢轻易进入其中,便解下腰带,施展灵力,把韩秋拉了出来。

    她身上的隐身符,虽然神妙,但也有些禁制,其中之一便是受符之人,不得施展灵力,否则符效尽散,暴露身形。

    因此她虽救下韩秋,但也彻底暴露众人目光之下。

    那三姐妹见一旁忽然凭空出现一白衣女子,将韩秋拉了出去,心头大震,但正在施法紧要关头,虽然又惊又怒,却无暇他顾,只得强忍惊骇,继续念咒施法,围着法阵不断游走。

    三名“播种者”已失其一,剩下那两名被吸得更快,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血腥味,不一会就要变成两具干尸了。

    而玉棺中那女子的肚皮,也被撑得薄如蝉翼,浑圆欲裂,胀无可胀。

    更可见里面的胎儿在伸展手脚,把肚皮踢得此起彼伏,似乎迫不及待,要破肚而出一般。

    叶浅雪心中一惊,这胎儿乃吸取人类精血而成,未曾降世,便如此狂躁暴烈,等她出生后,岂不是个大大的祸害?!

    想到此处,顿生杀意。

    她性子本就刚烈,要不然也不会为报父仇,一夜之间,将那寥府一百多口屠戮杀尽。

    对方虽然只是个胎儿,也毫不犹豫,灵力流转,唰地一声,背后的莫离剑脱鞘而出,直向玉棺中飞去。

    此时,三姐妹的法术堪堪完成,那两名“播种者”的全身精血皆已被吸光,变成了两具骷髅,往地下掉落。

    那玉棺周遭还萦绕着最后几缕未曾吸完的血雾,也迅速往棺中女子聚拢而去。

    眼看大功告成,三姐妹正欲松一口气,却见寒光一闪,那白衣女子竟无故放出一柄飞剑,往胎儿刺去,不由大喊一声:“不可!”不约而同地飞身阻挡!

    三姐妹之中,水怜幽离那飞剑最近,也正好处在其飞刺的方向当中,因此反应最为迅速。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鲜血飞溅,那莫离剑已然刺穿了她的肩膀,止住了去势,水怜幽也因而嘭地一下重重摔落在地。

    奥菲莉亚、贝特丽丝心急喊道:“阿狄丽娜!”齐齐飞至身边,将她半扶坐起。三姐妹一起挡在了玉棺前方。

    奥菲莉亚替水怜幽检查伤势,而贝特丽丝则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只见她往前一站,伸手一捉,手中海王叉凭空出现,就要往叶浅雪身上掷去,也要在她身上扎个洞来。

    叶浅雪见识过她与那流云阁三人的打斗,知道她的厉害,何况这盛怒之下的一击,雷霆万钧,自己是万无能力阻挡,一瞬间也不由感到几分害怕。

    不过,对于方才刺杀胎儿之举,却并无一丝悔意。

    正想着恐怕就要杀身成仁了,却见水怜幽抬起手臂,朝贝特丽丝喊了一句。

    贝特丽丝满脸怒容,青筋暴起,却强忍着停下动作,回头和她说了什么。

    最后终于不情愿地收了海王叉,和奥菲莉亚一同把水怜幽搀扶起来。

    这两人用的是罗刹语,叶浅雪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不过却也看出是水怜幽喊住了她,留了自己一命。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叶浅雪自然不会相信水怜幽会有如此好心,她留自己一命,必有所图。

    因此一面苦思脱身之法,一面寻思,无论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断不会由她得逞。

    却见水怜幽由两位妹妹的搀扶下,神色痛苦地站了起来,忽然伸手在莫离剑刺穿的伤口周遭连点数下,把剑拔了出来,向叶浅雪递了过去。

    “还……给你……”(中州话)

    叶浅雪方才听到她和韩秋用中州话交谈,知道她会中州话,也不是很吃惊,倒是对她封住血脉的手法,和递过剑柄这一举动很是诧异。

    看她的神色,似乎对自己并无太多怨恨。

    她愣了愣,并没有伸手去接。

    贝特丽丝瞪着她冷哼了一声,奥菲莉亚同样秀眉紧蹙,露出怒容,眼里对她尽是厌恶之色。

    只听水怜幽指着躺在地上的韩秋,道:“你……也是他的……情人吧,我……不怪你……你赶紧带他走吧……”

    叶浅雪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贝特丽丝虽听不懂中州话,却似乎明白水怜幽的意思一般,吃了一惊,道:“阿狄丽娜,你是让这恶女人把这‘播种者’带走?!”

    水怜幽点了点头,道:“不错……”

    贝特丽丝道:“阿狄丽娜,你放过她就算了,为何还让她把‘播种者’带走?!”

    水怜幽道:“海母的肉身已经完成,不再需要‘播种者’了,留着他……也没用了……”

    贝特丽丝道:“可是仪式被中途打断,海母只吸取了两个‘播种者’的精血,这新造的肉身,很可能会有所缺陷,我们留着他……等海母重新醒来,也许会有用处……”

    水怜幽微微生气道:“贝特丽丝,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奥菲莉亚,你也不同意我的做法吗?!”

    奥菲莉娅道:“阿狄丽娜,为什么你对那人如此在意,丽丝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如等海母醒来,再……”

    水怜幽沉吟片刻,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似乎做了个艰难的抉择,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明白了,是我思虑欠周了……”

    接着又用中州话向叶浅雪道:“你走吧,他……就留在这里……”

    叶浅雪此时已反应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莫离剑。

    按理来说,这莫离剑在她的灵力加持下,原本刺伤人之后,会自动飞回手中,不知为何,今日却意外失效。

    只能作水怜幽境界比自己高得太多,暗中动了手脚的猜想。

    她对三姐妹放过自己,并不感恩,只是后悔刚才发愣,错失良机,没有及时带韩秋逃离,看她们三姐妹争吵,也定是为了韩秋之故。

    她自然不会抛弃韩秋,独自逃跑,大不了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因此才不顾风度,夺过莫离剑,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只见她冷笑道:“妖类就是妖类,话一出口,就出尔反尔,自打嘴巴,真是可笑!你放心,我叶浅雪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今日不能和他一同离去,就算死,也不妨和你们斗上一斗!”

    她说得豪迈,心中却自家事自家知。

    她天资卓越,一年修炼顶别人十年,但入门也仅仅两年,堪堪突破到气动境初阶而已,这已是万中无一的了。

    方才观看贝特丽丝与流云阁三人的打斗,看出这贝特丽丝的实力,少说也在气动境巅峰,甚至已到了离合境。

    师父曾说过,如今修真式微,离合境已然堪称一代宗师了。但凡能够修到离合境的,无一不是各大门派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长老,或者散修中的一方重镇。

    就算同是气动境,初阶与巅峰,也是天差地别,自己与流云阁那三人尚有不少差距,更不用说与以一敌三还占上风的贝特丽丝相比。

    三姐妹的修为应该大差不差,虽然伤了一个,剩下两个,但也还要六个自己,才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

    眼下敌我悬殊,要想突围而出,实在难于登天,所可依恃者,就只有一腔热血和不畏死的决心。

    想到了“死”,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韩秋,心忖道:“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每次遇见你,准没好事,我也说过,再见面便是路人,两不拖欠,我这般为你而死,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这边贝特丽丝见叶浅雪一脸倔强,大声斥喝,虽听不懂她说什么,无疑却是骂人的话。

    她恨叶浅雪伤人在前,无礼在后,忍不住喝道:“阿狄丽娜,她骂你什么?!这恶女实在太可恶了,我非出这气不可!”

    说着不顾阻拦,抢身而出,海王叉直往叶浅雪身上刺去。

    叶浅雪灵力凝聚,横剑格挡,那单尖的海王叉叮咚一声,刺在剑身上。

    叶浅雪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传来,被撞得噔噔连退数丈,好不容易止住退势,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拄着莫离剑半跪在地。

    贝特丽丝一击得手,心情大畅,骂道:“恶女人,看你还凶不凶!”

    叶浅雪虎口发麻,胸口血气翻涌,一时竟无法站起,暗道:“这鱼妖好大力气!”

    又见她居高临下,一脸得意模样,不由想起幼时被人嘲笑的情形。

    她一生要强,最受不了被人看轻,不由怒从中来,与此同时,更觉手中莫离剑,一股炽热传来,脑海中如春雷爆炸,挟带着无数尖啸声,一时间差点心神失守,几欲发疯。

    正是那莫离剑所蕴含了邪祟之力,趁着她虚弱之际,反噬其主。

    叶浅雪心中大惊,虽然尽力抵挡,但却如渴者见甘泉,饥者遇丰宴,谈何容易,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诱惑道:

    “你何必如此苦苦挣扎,只需敞开心怀,接纳于我,就可以拥有无上力量,轻易将她打败,把她加于你身上的屈辱,加倍奉还!”

    就在她双目赤红,忍无可忍之时,忽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蓦地响起。

    刹那间,便如晨钟震响,驱散雾霾,她心里的种种怨尤、愤恨、不甘……如潮水褪去,拨云见月,恢复了清明。

    而水怜幽、奥菲莉亚、贝特丽丝听到婴儿啼哭,不由激动难禁,从心底露出欢欣笑颜,转过身朝玉棺跪倒行礼,口中喊道:“恭喜海母塑成新身,得寿延年,既昌既隆!”

    叶浅雪踮脚看去,只见玉棺中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诞下一个婴儿。

    那婴儿浑身胎血、羊水的痕迹,模样着实难看。

    只见她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挥舞,哇哇哭了几声,忽然却坐了起来,拿起脐带,左右开弓,想要拉断,但臂力太小,扯了几下,也没成功,便张口去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