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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在人间 第182章 屠杀

    峡谷,那是大地一道满含忧伤的创口。就像利剑划过肌肤,伤口乍现之时,时间这位神奇的医者便开始了它漫长的疗愈之旅。

    可即便如此,时间也并非万能,它无法让这道伤痕恢复如初,只是用岁月的手,轻轻抚摸,让这伤口化作一种别样的姿态,宛如一枚古老而沧桑的印记,深深嵌入大地的余生,成为永恒的记忆。

    沈玳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峰处,看山势险峻,壁立千仞,看江水湍急,奔腾怒号。

    江水撞击着礁石和峡谷的石壁,溅起巨大的白色水花,滔天的巨浪打在沈玳手中的锦盒上,又很快消失不见。

    沈玳看了眼盒中仅剩两颗的药丸,随即沉默地关上了盒子。

    李裴渊飘在一旁,说道:“你还有两次使用法力的机会!”

    沈玳一脸无所谓地将盒子放进了乾坤袋:“没关系,我一定会留下一颗,留在最重要的时候。”

    李裴渊淡淡道:“最重要的时刻?呵!也许吧!”

    沈玳看着奔腾的长江,随即翻身上马:“走吧!”

    巨浪带着劲风徐徐吹来,撩起沈玳如瀑般的长发,呼啸间,李裴渊竟隐隐看见,她那头乌黑的长发间,竟不合时宜地露出了几根白发。

    李裴渊叹了口气,自那次动用法力之后,沈玳的一天,就是寻常人的十天,她会比正常人更快地老去!

    “神仙?老去?呵呵,这两个词语,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真是……”李裴渊又叹了口气,他最近叹气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他摇了摇头,随即看着沈玳渐渐远去的背影,暗自隐去了身形!

    “驾!”

    山峰一座连着一座,连绵不断,仿佛一条蜿蜒的巨龙卧在长江两岸。沈玳驾马穿梭于其中,思绪也飘忽于这山川密林之间。

    重要时刻!经此一役,晋王和梁王都没有在积善堂上捞到好处,接下来,他们只会更加卖力地去吞并各自领地附近的州县,以囤积实力——他们必有终极一战!

    她沈玳在等,晋王梁王也在等,包括全天下的百姓们,甚至都在等,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皇帝!他希望看见这两股势力不相上下,这样他的权力就依然紧握手中!

    但大势所趋,天道所向,谁也阻止不了!大战之后皇帝也会迎来他的结局!李裴渊,也在等!

    但沈玳万万没想到,她会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两年后 渝州城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在这过去的日子里,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大事。

    去年二月,梁王斩朱瑄于汴,自是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五镇十四州之地尽入梁王之手。

    同年十月,新起之秀王建,并有东西二川。

    同年三月,保义节度使攻河中节度使王珂,珂求救于晋王;珙求援于梁王。梁王派遣将领打败了河中地区的军队,于是解除了河中的围困。

    同年九月幽州将杨师侃设伏于蔚州木瓜涧,九日,有大雾,晋王酒醉轻敌,中伏大败,失亡大半而还。

    所有人都开始攻城掠地,似乎只有晋王,节节败退,现处于防守之态。

    时至新年,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寓意着新年美好祝愿的红灯笼、剪纸和福字,挂满了大街小巷。

    沈玳穿了一件特意定制的新衣,高高兴兴地出门采买。

    “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沈娘子,新鲜的猪腿肉要看看吗?”

    沈玳将脖子缩进了厚厚的斗篷里,目光定定地看向那节成色上好的猪腿肉。

    “就要它了?今年过年你夫君不回家吗?”

    卖肉的阿婆取下那块肉来递给了沈玳,并说道:“今日他要守城门,恐怕不回来了!给,沈娘子,好生拿着!”

    “嗯!”

    沈玳提着刚刚买好的猪腿肉,一边走一边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处理。

    “腌制?还是红烧?”

    她胡乱想着,全然忘记了看路,只觉一个重物突然撞进了她的怀里,她这才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屁孩!

    小孩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他戴着毛绒绒的帽兜委屈巴巴地抬头看向沈玳:“阿婆,新年快乐!”

    沈玳摸了摸自己的满头白发,她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子,帮着小孩整理衣帽。

    “小子!新年快乐!”

    说话间,她似乎想起什么,又从袖口里摸了几颗糖出来。

    “来,给你的!”

    小孩子眼睛一亮,顿时笑得开怀,露出了嘴里稀疏的牙齿。

    “哈哈哈,谢谢阿婆!”

    沈玳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脸,随即缓缓站起身子,佝偻着背,继续向前走着!

    手中的猪腿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晃,渐渐地,猪腿也有了同伴,贴上福字的糖果,红彤彤的灯笼,还有新买的胭脂,也跟着猪腿肉一起一摇一晃。

    “快跑啊!有官兵进城啦!”

    这声音不算大,在热闹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很快就被淹没。

    在人们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时,敌军的铁蹄已经咯噔咯噔地来到了热闹的城镇之上。

    他们见人就杀,无所谓对方究竟是装备精良的战士,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那是一场属于杀戮的狂欢!

    敌军骑着高大的战马,肆意狂笑着,对他们来说,杀人放火就如同买菜做饭那般寻常简单。

    等无辜的人们意识到这场杀戮时,已经晚了,他们疯也似地逃跑,全然不顾前面是小孩还是老人,只要能够逃离后面追赶自己的士兵,怎样都无所谓!

    许多一不小心倒下去的孩子,便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即便没有敌人铁蹄的肆虐,单是己方的踩踏,也足以让他性命不保!

    哭喊声,惨叫声,绝望的哀嚎声,很快便充斥了整个渝州城!

    沈玳是被人推着走的,她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背后不断有人推搡着她朝一个方向前进。

    直到铁蹄声,喊杀声逼近,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从来不愿意去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一个人类,直到看见后面的人被一个个杀死,鲜血流淌成河,她才真正看见了这世间的残酷!

    她自以为的战场上你死我活,是不得已而为之!事实上,那是强者对弱者的绝对碾压!弱者!包括孩童!包括老人病人残疾!

    敌人不会因为对方是低一等的弱者而心慈手软,他们只会用想象不到的方式,对其施以更加残忍的虐杀。

    他们在比拼杀戮,肆意释放着人性中最残忍的恶!

    沈玳颤抖地从怀里想要掏出乾坤袋!可人群太拥挤了,后面的百姓被恐惧驱使着去挤压前面的人,那些持刀者没有降缓他们的速度!

    越来越拥挤的人群让沈玳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侧目望去,已经有孩子或者女人,因为不断地挤压而涨红了脸!

    “乾坤袋!快出来!快出来!”

    沈玳一边默念着,一边奋力伸手去摸索着!

    敌军却来到了她的身后!

    “阿婆!救我!”

    沈玳背后一凉,她知道,她身后的人已经倒了下去!

    她回头望去,只见方才那个吃糖的小孩已被长刀贯穿身体,刺刀从他的血肉中穿出,他整个人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举刀者炫耀般地哈哈大笑,似乎他做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小孩那只苍白的小嘴,不久前还软软糯糯地唤了她一声“阿婆!”

    这一幕刺痛了沈玳的双眼,她恶狠狠地看向那些官兵。

    随即伸出她那布满斑点的手,迅速从怀里抽出乾坤袋。

    她要将其打开,拿出那颗药丸,她要杀了他们!

    “呲”

    长刀将沈玳的手,劈了下来!她的手连带着那个乾坤袋一起,滚落在血水里,不一会儿便浸透了!

    “啊!”

    沈玳因为疼痛,惨叫着半跪在地上,但她依旧不忘朝那乾坤袋的方向爬去!一点点爬着!

    官兵戏谑地笑着:“老太婆命这么硬!手都断了还能爬?”

    “再给她一刀!可别一下子弄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来!我来断她一条腿!”

    “哈哈哈哈!你看她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们一样!”

    “啧啧啧!好怕怕哟!让我挖了她的眼睛!”

    “啊!”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木,可沈玳倒在血水之中时,那些被利器划破的伤痕像是恶魔的利爪在疯狂撕扯,每一道都似有烈火在灼烧,痛得她几近昏厥。

    双目早已通红,随着一双令人作呕的手从她眼前划过,她便再也看不见了!但好像又能看见,大脑的机制让她不断重复着不久前的画面!她陷在了那段记忆里…… 她啊啊叫着,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那扭曲的记忆不断冲击着她的内心!

    后来她的身体,她所有的感官,都趋于虚无!她不知道在虚无中过了多久……

    或许是十年百年,或许是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