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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金枝 第四百八十三章完结章

    而那时的大雍,也实在太难。

    纵然西境因她父兄的戍卫而暂且无虞,但觊觎中原这块宝地的外族,又何止一个西戎。

    贺恂曾经不止一次想起过他那位短命的表弟,上苍曾赐大雍惊鸿剑,却又在他大业未竟、四夷未平之时,便将这份恩赐收回。

    数年征战,国朝已缺良将,既然无将可用,那他身为天子,便有御驾亲征,戍国卫家之责。

    那监国大任,又当交与谁人呢。

    贺恂环视朝野,发现自己最为信任之人,也唯有一个她。

    不是不知道她以嫔妃之身,临朝摄政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可母后的例子摆在眼前,父皇曾负母后,他也曾负过她。

    他欣赏喜爱的姑娘,那般聪敏睿智,甚至有经他亲自传授的御下理政之道,他又怎敢令她以天子嫡妻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掌摄朝纲。

    再一次后悔,是某次亲征归朝之后,看到她虚弱的躺在病榻上。

    那日,贺恂在她用药昏睡之际,曾于永宁宫提笔。

    立她为后的诏书写了一半,他猜测不定之事,却被锦衣卫查出了眉目。

    这些年,贺恂隐约觉得,朝廷里面藏着股看不清也摸不到的势力,在试图颠覆大雍的国祚,现在,这份猜测有了实证。

    那人究竟是谁?

    贺恂一时琢磨不透,他甚至不能确信,此刻躺在拔步床上的姑娘,与那幕后之人有无关系。

    写了一半的诏书被火舌吞噬。

    再等等罢,待真相大白,若果真与她无关,他再封她为后不迟。

    可这一查,便是经年之久,他已经为了有备无患,与遭那幕后之人迫害的方氏后人有了子嗣。

    但是国朝未来的天子,又怎能由区区宫婢教养。

    贺恂思来想去,发现在他心中,配做太子之母的,仍旧唯有一个她。

    他的皇贵妃,仍旧端庄贤淑,只是淡淡的听他说了那孩子的由来,便果真如他交代她的那般,待太子视若己出、倾囊相授。

    贺恂心底百感交集,竟是恼怒占了上峰。

    他是大雍的天子,是她的夫婿,可她竟然这般不在乎,那到底还有什么能引她在意。

    答案来的猝不及防。

    当他终于摸到那幕后之人的影子,打算将颖昌嫁入永成侯府的时候,他的皇贵妃却撕开了那张端庄贤淑的假面,为了颖昌与他相争。

    贺恂险些被她气笑了。

    她可知他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在那层层迷雾之后,摸到了永成侯的身影。

    可是她不心疼自己的夫婿,却心疼一个婢女所生的长公主。

    难道在她心中,他竟然还不如颖昌值得她关心在乎吗?

    连最后一次出征,都是不欢而散的。

    封后的圣旨,天子气闷的坐在孤寂的乾清宫写了又毁,到底还是成了书。

    罢了,他已经对不住她多次,便宽恕一次她的任性。

    出征之前,贺恂打开了那只雕龙绘凤的紫檀木箱子。

    大雍祖制,皇后凤冠九龙九凤,可那箱子里面摆着的,却是一顶十二龙九凤冠。

    这凤冠在他第一次将朝政托付与她的那年打造。

    贺恂曾经既盼且忧。

    他无数次期待着崔瑜向自己开口,讨要这个与他名正言顺的并肩而立的位子,却也担心她真的如是做了,他便真的会耐不住她所求,心软将这后位在不适宜的时机赐予她。

    如今,终于快到了可以与她戴上这凤冠的时候了。

    可是,算无遗策的人失了手。

    上一世的贺恂,也是亡于疑心的。

    秘密赐死皇贵妃的密诏,他于得知自己死期的那日开始写起,整整十四日,到回京那日,到他濒死之时,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连撇捺都是抖的。

    他不想杀她,可她已经掌摄朝政多年,朝中骂她者有之,可忠她者也有之。

    更何况崔氏兵权在握,卢氏又在文臣之中颇有威望,为保贺氏国祚,他只能杀她。

    贺恂特特吩咐传旨之人,要在皇贵妃饮下毒药之前,将那道册封她为皇后的圣旨晓谕天下,如此这般,她便不算是死后追封,他们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生死夫妻。

    他默默的坐在乾清宫,等着皇后薨逝的丧钟响起,等着与她共赴黄泉。

    可是等来的,却是永宁宫走水的消息。

    她宁肯焚毁自己的遗骨,也不愿戴上他为她打造的凤冠,也不愿做他的妻子……

    贺恂睁开有些湿润的眼睛,眼前仍旧是他的乾清宫。

    可是他梦中的皇后,却是昭平侯的夫人了。

    有什么解不开的困惑,倏然清晰了。

    贺恂提笔数字,唤内官道:“去传旨罢。”

    两道圣旨,一道送往昭平侯府;另一道,赐别苑的冯庶人死罪。

    国之重器不可杀,崔瑜曾为帝王妻的事情,仅他一人知晓便足够了,更何况,受命于天的帝王,从不容任何人诓骗。

    ……

    昭平侯府。

    “景懿?”崔珍与崔瑜一起坐在秋千上,举着那道封清嘉郡主为公主,改号景懿的圣旨,狐疑道。

    “皇上若要奖赏你,晋封你做公主便是了,怎么还又另赐了封号呢?不过这么一换,倒确实是便宜些,不然哪日我们回府,单唤一句‘清嘉’,倒不知道唤的是你还是嫂嫂呢。”

    崔瑜缓缓的随着秋千摇晃,看着不远处的水塘边,因捉鱼一事而手忙脚乱的裴昭与邵景知,就眨了眨眼睛,摸着崔珍的肚子打岔。

    “管他究竟是什么封号,我只好奇三姐姐肚子里面的这个,起好了名字没有?”

    崔珍果然被引开了主意,掰着指头,将他们夫妻两个,并邵侯与邵夫人想出的那堆名字念给崔瑜听,“我婆母说,这是大事,要请我爹娘一起参详呢,这几日我听他们念起那些个名字的典故便头疼,四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最不耐烦读书的了。”

    崔瑜好笑的轻轻拧了把她的脸颊,没有告诉她,景懿,是前世贺恂赐死她的时候,给她想的谥号。

    他知道前世之事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什么红杏出墙的嫔妃,由不得他这英明天子来治朝臣之妻的不忠之罪。

    崔瑜心底曾经那化不开的郁气倏然散了。

    不远处的人终于捉住了狡猾的鱼儿,献宝似的捧到了她的面前,问她要吃红烧还是清蒸。

    崔珍便瞪大了眼睛,三两步走到水塘边,去揪仍旧颗粒无收的邵景知的耳朵,倒将邵世子唬了一跳,叠声唤着“小姑奶奶”将她扶回崔瑜身边坐好。

    丫环们已经在水塘边架起了烤架,裴昭与邵景知自发做起了伙夫,贴心的为各自的夫人涮着烤料。

    皇宫倏然传来了悠远的丧钟。

    “大姐姐没了……”崔珍唇边的笑意散了,默默的放下了手里面的鱼儿。

    仿佛很多年前,大家都还不曾变了模样的时候,也曾一起捉鱼嬉戏。

    那时候的大姐姐,总是不厌其烦的替弟弟妹妹们擦着身上的水渍。

    裴昭轻轻握住崔瑜的手,他说:“表兄会去接长姐的,姑母也会替他们照看湘王。”

    他口中的表兄,是将崔瑛视若珍宝的孝惠太子。

    崔瑜轻轻“嗯”了一声,歪头靠在他肩膀上。

    崔瑛的那支毒香,翻出了太后娘娘心底的隐痛,好在不再对贺恂有任何威胁的湘王,终于不再有任何的性命之忧。

    那也是太后娘娘最后的慰藉了。

    崔瑜问他:“褚姑娘的踪迹,寻到了吗?”

    “没有,”裴昭说,“朝廷遣人去云州捉拿他们的时候,褚姑娘的夫家已经人去楼空,想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起逃亡了罢。”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在心底默契的为褚妙清夫妇祈祷了一番。

    永成侯谋逆,原本便与他们无关,那被他亏欠之人,又凭什么要因着一丝血缘便为他陪葬。

    崔瑜道:“明日我们一起去看看祖父罢,成亲那日人多,我们还没有去向祖父请安。”

    裴昭倏然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看着崔瑜问:“祖父会喜欢我吗?”

    坐在旁边的崔珍无言的将他瞟了又瞟,忍不住道:“你该问,我们家四妹妹喜不喜欢你才是,只要是我们四妹妹喜欢的,祖父自然便会喜欢的。”

    裴昭受教的看向崔瑜,更为小心的问她:“那阿瑜你……”

    “喜欢,”眉目如画的姑娘大方点头,反倒将少年将军闹了个面红耳赤。

    喜悦如星海,填满裴昭的心房,他听他钦慕的姑娘说:“我心如你心。”

    “哇——”煞风景的人顶着裴昭如刀的眼风,捂着心口做弃妇状幽怨看向崔珍,“娘子,你都没有对我说过这话,也没有带我见过祖父。”

    崔珍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哪儿那么多废话,大不了明日也带你一起去别院便是。”

    可是定好的行程还是被腹内的小儿打乱,崔瑜一边看着裴昭认认真真的与管家核对要带往别院的东西,一边看着拽着她不肯撒手的崔珍,只好向她保证,定然会将他们的问候带给祖父,连带着她腹内孩儿的那份一起。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之上,裴昭弃了马与妻子共乘。

    崔瑜轻轻掀起车帘,入目是连绵的山脉,与清澈的溪流。

    裴昭看出妻子眼中的向往,便唤停了车驾,与她并肩漫步于山野。

    四夷已平其三,往后余生,他们会有很多的时间莳花赏月,游遍这盛世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