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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遗留 第49章 讨债

    接下来的两日里,李遗梁泊二人什么也没做,只做了一件事:沿路收敛尸骨。

    又发现三个村庄被屠戮,一模一样的惨状,一模一样得没有活口。

    四个村庄,近三百口人,只有幼童一人存活。

    两日来,幼童始终一言不发,对身边的一切也从来不闻不问,只有在李遗二人收敛尸首时才会怔怔地盯着多看一会儿。

    梁泊忍不住嘀咕:“是个哑巴还是被吓傻了?”

    李遗举起自己的左手:“哑巴哭那么宏亮?吓傻了还知道偷袭?”

    梁泊强忍笑意:“你说的嘛,你跟这孩子有缘。”

    李遗搜罗出食物药品金钱等东西驮在马背上,并非是他要趁火打劫,而是只能在劫掠之后的村庄里侥幸找到自己用得到的东西,毕竟三人一路西区是需要很多补给的。

    知道这对死者有所不敬,李遗在收殓每一具尸首时都擦拭了血迹,只当这是自己收取的报酬吧。

    幼童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李遗盯着他,他就将头别到一边装作看别处的样子,李遗转过身去,他又扭过头来盯着李遗的背影看个不停。

    察觉此事的梁泊小心翼翼地提醒李遗小心,李遗不当回事:“手无寸铁,杀只鸡都费劲,担心那么多干嘛。”

    似乎觉得梁泊的担心不无道理,李遗又补充道:“确实应该当心,毕竟两次对他动手的,都是你。”

    李遗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将幼童抱在怀里,驱马上路,梁泊骑乘一匹村中幸存的骡子悠哉悠哉地吊在二人身后。

    再次来到天亮,二人终于看到了一座城池的影子,李遗不由得松了口气,掐指算算,二人已经夜以继日地赶路有七日,终于能见到活人了。

    略一盘算,二人准备进城好好休整一下,顺便打听一下此处是哪里,距离管城又有多远,道路又在何方。

    所谓望山跑死马,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二人才踏上了进城的官道,四周的人影也多了起来,李遗顿时对久违的生活气息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总算心情算是明朗了许多。

    回家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越是靠近城门,二人发现人群越发密集,最后竟是在城门前拥堵起来,人头攒动看不清楚前方是什么情况,本就身材高大的梁泊直接站在骡子上伸长脖子看了许久,说道:“怎么一个个进啊,那进到什么时候了?”

    李遗闻言颇有些吃惊,心里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见路边有一位停下了小推车,坐在推车上休息的老大爷,便下马凑近了问道:“老丈,这个地界是哪里?入城怎么攒了这许多人?”

    头戴竹编斗笠的老丈抬起头看了一眼李遗,盯着看了一会,撇撇嘴又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李遗见他推车上堆放的干红枣、野酸枣等物,心下了然,摸出五枚铜板递了出去:“老丈,来点红枣吧。”

    老丈数了数揣进怀里顿时换了张笑脸:“嘿嘿,外地人?”

    李遗不置可否,老丈继续道:“一看你的样子,一听你张嘴说话就知道你是外地人,这里啊,是商谷县,虽然只是个县,但是因为地处青豫二州边界,穿城而过,行上二十余里就到了豫州了,因此人来人往的不稀奇,成了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城。”

    李遗指指身后的大长队伍:“商谷是有什么事情吗?聚拢这么多人?”

    老丈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那说起来可就奇怪了,本来不这样,大白天的城门大开,只要交路筹就随便走嘛,也就是四五天,诶不对,七八天之前吧,一下子就这样了,来来往往的一人不分男女老幼要一个个地查啊,你是不知道,这么一查,可苦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天不亮就赶着来进城,这都快要正午了才走到跟前,还排在这里,这等进城要啥时候了哟...”

    李遗见他越撤越远忍不住打断他:“那他们在查什么呀?”

    老丈止住话头,嘿嘿直笑。

    李遗会意,挤出一个笑容,再摸出五个铜板来:“您受累。”

    老丈露出一口豁口的牙齿笑得开心:“不知道。”

    早已凑了过来的梁泊忍不住了:“你耍我们呢?”

    老丈抬头看了一眼裸露皮肤处伤痕累累、凶神恶煞的梁泊,不耐烦的神情顿时收敛了,乖乖道:“真不知道,城门那贴的有字儿,可是我不认识字啊,听人说是要通缉什么人,但是通缉我知道啊。按说得配上画像吧,这画像也没有,谁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啊。”

    李遗心下猜出了七八分,点点头示意梁泊先退回去照顾好幼童,随后冲老丈勾勾手指,老丈茫然地看着他,李遗干脆自己动手拿起一小袋红枣,转身就走:“都说了我是来买枣的。”

    在人群中七绕八绕找到了前进没多远的梁泊二人,将枣子拿给幼童,李遗在包裹中翻出一件宽大袍服扔给梁泊,低声嘱咐道:“穿上。”

    梁泊疑惑道:“我不冷啊。”

    “不冷也穿上。”

    梁泊还想反驳,李遗凑近了低声道:“我估计八成与你们干的那档子事儿有关,不过为什么会在去豫州的路上查?难道已经知道是我干的了?”

    言罢李遗自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只在燕人面前出现过,穆云垂总不至于把自己专门给卖了。

    那就只能猜测青州姚家已经知道是怜人参与那天的劫杀,谁也不知道怜人长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没有画像。

    李遗只希望是自己吓自己,保险起见还是让梁泊把自己的一身伤疤和健壮肌肉遮起来最为稳妥。

    很快三人到了城门近前,李遗终于看见旁边的告示上写的什么,确实是通缉令不假,不过这通缉令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流民匪患,聚众山林,劫杀官兵,危害百姓,今凡我大梁子民,均有守土安国之责,如现匪迹,当以灭之为己任,报至官府,当有重赏。

    李遗一手牵着幼童,一手牵马一边暗自冷笑:“危害百姓的究竟是谁啊。”

    很快轮到了三人,李遗深知这些守门官的习性,主动凑了上去,对守门官吏问道:“这是找什么呢?”

    守门官吏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了李遗几人,待看到身形异于常人的梁泊之后脸色突然变得惊恐起来,一把甩开李遗,将李遗刚塞过去的钱财也甩了回去。

    周边几人迅速靠拢了过来,为首的人问道:“叫什么,从哪来,到哪去,练过武?”

    李遗连忙接过话头:“大人,我们从沂陵城来,那边不是打起来了吗,我们逃难的,我叫张三,这是我老表,李四。”

    言罢李遗一把抓起为首官吏的手拉到那副告示近前:“老爷,这是干啥呢?都是看这个,我们不认识字,你给我们说说呗。”

    为首官吏抽出手来,嗔怒道:“赶紧滚!”

    李遗连忙点头称是,带着梁泊和幼童匆匆穿过城门进了城,身后的为首守门官从袖子里拿出一颗金豆豆小心翼翼地放嘴里咬了咬,然后满足地收进了怀里。

    进入到城中,李遗和梁泊算是放下心来,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

    贩枣老丈说的没错,商谷确实不愧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城池,繁华程度虽与沂陵城相比逊色了不少,但还是能顶好几个管城的。

    走出了三四条大街,四周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别说梁泊,纵然是李遗也少见过如此富有烟火气的所在了。

    前几日在大荒中经历的件件人间惨案恍若隔世,若非幼童切实地被攥在自己手里,李遗都要怀疑自己从一个世界凭空到了另一个世界中。

    饥肠辘辘的三人转悠了半天也没把商谷城的地形给摸透,只能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在路边就近找了一个小摊,点上几碗面条,正在等候的间隙,李遗揪住摊子老板问路,只是不知管城太过遥远还是老板确实没出过院门,竟也不知管城的方向。

    李遗无奈叹口气只能吃过饭再做打算。

    三人面条刚刚被端上来,梁泊正欲大快朵颐,隔壁桌子又坐下了几个人,李遗随便扫视了一眼便从熟悉的军服上看出来是梁军军士。

    那些人说着听不懂的言语,李遗有心偷听却一无所获,将嘴巴塞得满满的梁泊还不等咽下,抹抹嘴巴伸手道:“再来一碗!”

    似是看穿了李遗的想法,他含糊不清道:“”是胡语。”

    李遗顿时有些惊喜:“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梁泊摇摇头:“不懂,只知道是胡语。”

    李遗一口面差点没呛到自己,咳嗽个不停:“我当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呢。”

    李遗的咳嗽引起了隔壁桌的注意,正面李遗的那人重拍桌子,用汉话吆喝道:“滚出去!”

    摊子老板端着一碗新面条匆匆赶来,走到隔壁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安抚了那人,那人却还是一直盯着李遗看个没完。

    老板走来叹了口气道:“二位小兄弟,四碗面,就收你们两碗的钱,你们快走吧,他们不想跟我们汉人坐在一起吃饭。”

    梁泊闻言就要发作,李遗挥手示意他坐下,对老板笑言:“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是汉人呢?”

    老板苦笑道:“不管是不是得,求您别在我这找麻烦了,你一看就是讲道理的,他们不讲道理,说砸了我的摊子就砸了我的摊子,我这小本生意,折腾不起啊。”

    梁泊怒道:“你不怕我砸了你的摊子?”

    老板一脸愁容,李遗笑笑,不想再为难他,输出四碗面的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要离开。

    梁泊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忍了一路了,老子不忍了!”

    隔壁军士被他的动静惊到,起身就将他围了起来,方才让他们滚出去那人似乎也说不出别的汉话来,用胡语一直叽里咕噜狂叫个不停,梁泊狞笑道:“这回可是真正的胡人了。”

    下一瞬四人像沙包一样从小小摊子上被扔到了大街中央,待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谁,周围的行人脑袋哄得一声像炸开一样,四下奔逃。

    梁泊从摊子上走到几人跟前时,方才还熙来攘往的街道腾出了硕大一片空地。

    但是更多的,是十几步开外纷纷驻足围观的人,毕竟这帮胡人军士在两国境内走哪都是人上人的境遇,谁敢对他们动手?

    李遗手扶额头知道麻烦事又找上门了,他抱着幼童翻身上马,招呼梁泊:“别打了,快走,你当这是哪啊?!”

    正对着四个人左右开弓,忙的不亦乐乎的梁泊哪里听得进去,没几下巴掌下去,躺在地上的四名梁兵均是口吐鲜血,整张脸肿成了猪头。

    随时准备跑路的李遗听到了四周的议论:

    “这猛人谁啊,不是说城门口在一个个查魁梧、能打的人吗,城里原来没有这号人物啊,怎么放进来的。”

    “塞了钱什么人送不进来?”

    “能打是能打,可是惹谁不好,惹这么几个人,这年轻人,唉...”

    也不乏同样年轻气盛的人:“打就打了,这些个胡人,就活该被打,最好直接打死!”

    “这小子还不快跑,一会巡防营就过来了,吃不了兜着走哦。”

    “我说这几个胡人也太弱了,四个人被一个人按着打,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前些天进城的时候不是牛哄哄的吗,提的那一长串的耳朵、脑袋,不是在战场上有多能杀人吗,没有刀就不行啦,四个打不过一个。”

    有人厉声呵斥他:“噤声!”

    ......

    李遗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议论尽收耳中,攥着缰绳的右手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的幼童,所幸他没有听懂什么意思,还是那副木讷淡漠的模样。

    李遗不能真的拖到巡防营过来,不然逃都逃不掉,所幸梁泊还没有失去理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骑着那头骡子冲出人群开始没头似地狂奔,李遗紧追其后。

    从地上爬起的胡人军士们,口齿不清地艰难命令周围众人道:“给我追!”

    可惜无人应答。

    跑出几个借口,李遗知道城中不比荒野,随便找了家客栈将骡子和马卖了出去。

    梁泊不解道:“都卖了我们怎么赶路?”

    李遗郑重其事道:“先不走了,既然让咱们撞上了,咱们就该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