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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春光 第一百零二章 颐镇

    “怎么回事?现在全城突然戒严了,你们却在这个关头要出城?”守城的官吏纪从早年曾是赵将军麾下的门生,赵家获罪后纪从因修葺城道幸免于罪。裴庆与他相识数载,两人算不上有多少交情,但看在同为赵将军麾下的缘故彼此照拂着。

    纪从有一痴傻幼弟在乡下,他守城的奉钱不多年过四十仍未敢娶亲,他无奈之下被裴衍威胁按计划行事,现在他与裴庆现下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监视着,纪从不敢有所动。

    “情形有变,我们要现在出城。你能设法开城门么?”裴庆道。

    纪从知道他会带一名女子出城,眼下却不见她人。纪从故作为难道,“眼下全城戒严,夜半开城门会惹人生疑,你们不如等到天亮?”

    纪从到底有些良心,他希望裴庆能就此悬崖勒马。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纪从的建议并无道理。但是他亦怕有变故。

    “离天亮还早,届时巡逻的禁军会更加戒严,我们必须现在就出城。”裴庆想了想道。

    “好吧。”纪从装作苦恼,摇了摇头深叹了一口气道,“你去西角门等着,子时会有一批军用物资进城,你们趁着那个时候出城。”

    暮云被叩击的敲门声惊醒,那间屋舍有床她却不敢和衣而卧,就怕夜里临时有变。

    她趴在门上听声音,听到了裴庆的声音才安心开了门。

    “速随我出城。”

    暮云点了点头,问道,“我们真的不等沙末汗了?”

    裴庆摇头,给她塞了一个包袱道,“他在城中仍是安全的,我在别的联络点留了暗号,他看到了自会会寻我们。”

    包裹里除了干粮还有一些军士衣物。

    “届时我们会扮成运输军用物资的军士,你低头跟在我身后就是。”

    暮云握着包裹的手有些激动,这次出城有裴庆她信心倍增。

    子时已到,她与裴庆身着军士衣服在纪从的帮助下出了城门,她们不敢停歇,骑上快马预备先去江南躲一躲风声,再伺机出发前往西域。

    看着身后的城门闭上后,暮云几乎都要放声大笑。终于能离开这个让她时常感到窒息感的地方的心情实在是太好,现在她浑身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和畅快。

    城楼上,一双燃烧着怒火的双眼正注视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

    身旁的陈平屏住呼吸,看着两只马匹脚下清扬起的尘土,他们原本就可以在出城时就将他们擒获,但是裴衍却放任他们出城。

    陈平注视着站在城楼扶手旁的裴衍,他跟在裴衍身边多年,知道他此时表现得越平静就越表示他更加愤怒。

    他不得不佩服裴衍是天生的阴谋家,时常让人无法猜测他下一步棋是什么。

    “她最终还是要走,表演了那么多天竟然什么都丝毫不顾了。”裴衍低声冷笑。

    “把他带上来。”

    陈平很快把被五花大绑口塞布条的沙末汗给带了上来,他的眼睛上亦被蒙上黑布,待视线清明后眼前的一切让他苦笑。

    “你们计划了这么久,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丢下你出城?”裴衍问道。

    沙末汗别过头不言,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裴衍走到沙末汗面前,猛的抓起了他的头发狠狠道,“留在江南还能保住一条命,我甚至不介意亲自送你去到西域,可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沙末汗褐色的眼珠子终于有些闪动,这意味这他开始有些动摇。

    “说吧,你们在西域回合后怎么找到你师傅?”

    沙末汗终于咬着牙道,“师傅行踪不定要不是你一再阻拦,我们早就找到他了,既然错过了只得慢慢找。”

    “慢慢找?你们部署了这么久的出城计划,最后再大海捞针寻人?”裴衍冷笑。

    沙末汗不言,找师傅的方法他告诉了裴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但他不想死。

    “你听着,我是在救你们,西域战事仍未停歇他们去到了也难保活命,胡人攻占了整个湮祉城誓将大綦人屠尽饮血吃肉,过了几个月的时日,他早就离开了你们的原先的接头地点,你们计划怎么办?”裴衍道。

    沙末汗的师傅不仅是医者还是大巫,他曾预料大綦和胡人会再兴战事。忽而他们的接头地点待到了温宿会经由密道出发,找人并不难。而这个密道,除了他现在就只告诉了裴庆。

    “我已说了,要杀要剐随你便。”沙末汗仰着头道。

    “你似乎搞错了,现在对你而言死是件奢侈的事情。我会让你见识到,你的顽固会带来什么后果。”裴衍掏出匕首,往撑着地的沙末汗的手掌刺了下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沙末痛呼出声。

    沙末汗痛得脸上冒气了冷汗,他咬紧的牙缝中崩出一句带刺的话,“看来你真正要找的是我的师傅,而不是裴庆和那个女人。难怪那个女人不相信你,怎么也要逃离你。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她说她已经迫不及待离开大綦,从此再也不要回到你身边。”

    当然,那女人没有说过这句话,她只说了要离开这里。

    陈平心头咯噔得一跳,尽管裴衍今日还未对沈姑娘表现出更多的情绪,但这不意味着他放下了她。沙末汗这句话无疑是把裴衍今日积累的情绪点燃了。

    裴衍短促地冷笑出声,他慢慢起身用俯视的眼神盯着沙末汗,皮制的坚硬鞋子撵着沙末汗被扎穿手背固定在地上的手指,空气中响着“咔嚓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

    十指连心,沙末汗痛得晕死过去。

    “泼醒。”裴衍道。

    早有军士提了一桶水上来,朝沙末汗迎头浇了下去。他猛然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受的苦还在后头。

    城下有太监疾步捧着御旨上来,裴衍本应跪着接旨但此太监看着城楼上的情形和裴衍周身的气场不敢上前。

    把宣旨太监晾在一旁不合规矩,陈平先一步上前来到太监面前。

    “裴大人这是在审逃犯呢?”太监尖锐的嗓子在夜空中显得突兀。

    “公公,宫里有何旨意?”陈平问道。

    宣旨太监将御旨交给陈平道,“陛下亦是十分震怒,通缉文书明日天亮就会晓谕全国。咱家才从九门司过来,还是尽快部署为上。”

    陈平点头,转身将御旨拿过去递到了裴衍的手里,御旨上说的是城内禁军由裴衍调遣,誓要迎回荥阳县君。

    “主人,计划是否仍要进行?”陈平忐忑,此时按照计划以一具死尸充当荥阳县君,那么裴庆就被钉上了必死的罪名。

    裴衍不言,他现在倒想看看那个女人若是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连累了裴庆死会如何表态?她会不会动摇自己不该如此冲动?

    不,她没有丝毫的动摇,裴衍原本滋生的期待,期待她会有一点舍不得自己,这样的期待在如今看来简直是强烈的讽刺。

    “按计划进行。”裴衍冷声道,“颐镇的军士都部署好了么?”

    陈平手震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才道,“是。”

    出了京城后颐镇是个正好在交叉路口的小城镇,经由此城通往其他城市。待到了天亮,裴庆和暮云两人就到了那里,部署好的军士会一举将他们两人擒获。

    她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一路畅行无阻。暮云时不时朝身后黑压压的道路望去,从出城到现在太过顺利,这种顺利让她一直感到焦虑。

    “天快亮了,让马歇会儿吧。我们也吃点东西,再将身上的装束换下。”裴庆将马停下,对旁边的暮云道。

    暮云应了一声,她们一路乘风冻的手指都快僵硬了,马喘着粗气,在夜空下冒着热热的白烟。

    “前面是什么地方?”暮云从包裹中取了一块干粮递给裴庆,再拿出一块放在嘴里。

    “颐镇,这里北上就往西域,南下就是江南雍州一带。”裴庆道。

    干粮是黍米做的已经冻得邦邦硬,放在嘴里也嚼不动。但现在的情形没什么好抱怨的,她掰成小块艰难嚼着,几乎要捶胸口才能咽下。

    裴庆看着有些尴尬,在马上取下水囊来递给她,“喝吧。这黍饼太干,慢点吃小心噎着。”

    暮云不好意思笑着接过,抿了一口水才咽下喉咙里的那块干粮。

    “裴先生,我们这一路过来是否太过安静了,现在全城戒严,为何路上关卡却未见巡逻的军士?”暮云问出心中的疑惑。

    裴庆不是没有觉察到,这一切的确非同寻常。但前面就是颐镇,他在此有相熟的老乡接应,就算是巡逻的军士也未必能轻易找到人。

    “到了颐镇到老乡家放下马匹,这里是交通要道,来往的车马出手便利,我们扮作农人出行不易被发现。”裴庆道。

    “你们饿了吧?婆娘煮了豆粥先吃一碗。”老乡端来了热腾腾的两碗豆粥。

    现在天渐渐亮了,街上已经有了三两行人。

    “谢过老乡,我们已吃过干粮了。”暮云笑了笑道。

    “干粮生硬,吃点热乎的暖暖胃。”那老乡的妻子殷勤地招呼着。

    “吃吧,老乡热情却之不恭。”裴庆笑着说道。

    农妇看着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举止端庄徒生好感,拉过她的手笑着问道,“呦,这仙子一样的姑娘,阿庆是粗人怎么带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奔走,姑娘啊。你年芳几何,可许了人家?”

    老乡笑着啐道,“唉,你问人这个作甚?你儿马大三粗地还想许给你儿不成?阿庆,你们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这话说的,我儿不是你儿,有你这么做爹的么?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农妇笑着啐骂了一句,笑意盈盈地让暮云坐下。

    裴庆和老乡出到门口交谈。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坐下道,“大娘,昨夜可有巡逻的军士经过此处?”

    “不曾见,我们这个小镇虽说在京城脚下,但早些年这里受刺客侵扰,我们夫妇俩要不是蒙阿庆搭救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他性子执拗但人是极好,可是就是一直不肯娶亲。”农妇敞开了话匣子。

    暮云亦笑,“他可是有心上人所以才一直未娶?”

    农妇脸色一变,片刻后才道,“他啊,说来也是个苦命人,喜欢的人已嫁了他人为妇,后来遭遇变故那人去了天上。他每每看着那人的孩子总想起她来,早些年的时候活得浑浑噩噩也做过一些荒唐事,唉,终究是让人惋惜。”

    暮云漠然,没想到裴庆还有这等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