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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宝莉:逝罪 第17章 腐化祝福

    “她不可能凭空消失掉!”法汇吼道。他一蹄子砸在写字台上,狠瞪着走进他办公室的两个卫兵。自从暮暮在绞索的尽头消失以后,法汇发起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一切全是徒劳。

    “很抱歉,长官,可是我们一点囚犯的踪迹都没有找到,”法汇面前两个卫兵之一报告道。

    法汇窝火地哼了一声。“你们搜过镇子里了没?”

    “搜过了,长官。”

    “那就接着搜!我就不信她能凭空没影了!”

    两个卫兵行了个礼,快步离开了房间。法汇瞪视着他们离去,然后躺在了他写字台后面的软垫上。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又一个卫兵进入了他的房间。

    “你有什么事?”法汇头也不抬地问。

    “梦魇之月女王陛下希望召你去谈话。她在王座厅内等候你。”

    法汇收敛了一些他的不满,抬眼看着卫兵。“她可否讲过缘由?”

    “她要和你谈谈暮光闪闪逃走的事。”

    法汇没有变得坐立不安起来,相反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女王陛下很在乎暮暮逃走一事。这说明他的努力有了成果。这才是他设想中的艾奎斯陲亚的女王该有的样子。她毫无疑问正为暮暮的逃脱大发雷霆,要下令把她抓回来。他会为了暮暮的逃脱而被重重鞭笞一顿,但他可以心甘情愿地受罚,只要这代表着女王终于有了女王该有的样子。

    * * *

    法汇抵达通向王座室的入口时,发现大门是紧闭的,门口没有站岗的卫兵。气氛阴森森的,让他感到背后一阵混合着欣喜的寒意——这种死寂,这种阴冷,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危险的感受,才是这城堡从第一天起应该拥有的感觉。这,才是梦魇之月的城堡。

    不愿再让自己的女王再多等一刻,法汇敲响了王座厅的大门。敲门声在门后空荡的大厅里反复回响着,当最后一点回声消失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宣告:“进来,法汇。”

    通向王座大厅的门呼地自行打开了——推开门的魔法没有留下丝毫能察觉的痕迹。这又让法汇感到脊背上一阵恶寒传了下去,但这次他欣喜不起来了。他感到自己好像一只蝼蚁,即将踏入天神的领域;他不禁开始畏惧,等在前方的命运会是怎样。

    但法汇还是强迫自己走进了王座厅里,他快步地穿越大厅,在王座的基底下躬身行礼。在他的身后,大门呼地一下又关上了,同时他感到了一股法力的波动——这间屋子被封印了。谁也无法走进或者走出这间屋子,除非咒语被解除;外面谁也听不到屋子里的声音,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这里只剩下他和女王陛下——这样的现实让法汇心头的恐惧感更上了一层楼。

    梦魇之月就坐在她的宝座上,她宝座的方向正面朝着耸立的彩绘琉璃窗子。窗上画的是她在天空中飞翔而过,浸在满月的光辉之中,地上的小马们恐惧地蜷缩、奔逃。这些画,在法汇看来就是女王的王座大厅里完美的装饰。

    可是,难以忍受王座大厅里肃杀的气氛,法汇只得强忍着喉头发紧的感觉开了口。“陛下,您召我前来,可有要事?”

    * * *

    梦魇之月用尽了每一分每一毫的控制力,才没有当场痛打法汇。在她飞回来的一路上,她的怒火早已沸腾。她早已有意要对他用最重的刑,作为对他差点害死暮暮的惩罚。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让他付出代价,可是在她设想怎么惩治法汇的时候,她的脑中又浮现出了让她苦恼的其他想法。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暮暮的看法。法汇受什么重刑都是罪有应得,甚至送上他自己准备的绞架也不为过,可要是她真这么做了,暮暮会怎么想?如果她这样,和真正的梦魇之月一样,怒取了另一匹小马的性命的话……看到这一切的暮暮会对她多失望啊。

    这最先萌生的饶恕之念催生了更多的饶恕之念,它们如掐断一根草般扼止了梦魇之月的盛怒。它们更令她想起了一件足以让她的怒火暂且冷却的事。于是,她抵达城堡之时,她没有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把法汇揪出来痛打一顿,而是在她的王座大厅内等待他的到来,等待他来解开自己的疑惑。

    在等待时,梦魇之月坐在她的宝座上,盯着大厅里彩绘的琉璃窗。窗上画的,是她在艾奎斯陲亚的天空飞翔着散播恐惧的光景。那就是她在古老传说中被描述成的形象,也是在多数小马的心中她被认定的形象。

    那种形象,早已被梦魇之月痛恨多时了。她痛恨那些彩绘的窗户,痛恨一切用来装饰她的城堡的窗户、壁画还有雕像。那些东西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她究竟是谁,究竟要以什么身份行事。

    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便召唤法汇进来。她听到了他穿过大厅的马蹄声,每一步都听得很分明。她这么等待着,等待他先开口,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再多留下片刻时间,确保自己转身看见法汇的时候,不会殴打他。

    “陛下,您召我前来,可有要事?”法汇鞠躬问道。

    “是的,法汇,是我召你前来。”梦魇之月冷冰冰地答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当然可以,陛下。您想了解什么,我都愿为您解答。”法汇怀着他最深切的敬意回答。

    “你找到暮光闪闪了吗?”

    “尚未找到,”法汇摇头回答道。“现时她躲开了我们的搜查,但她绝对逃不掉。”

    梦魇之月在她的宝座上挪了挪身子,回头侧目看过来。“你是不是因为她向我行刺,才处决她?”

    “是的,陛下。此等恶行,罪不可恕。”

    梦魇之月缓缓从宝座上站起身来,绕着座位走到法汇的正前方,和他面对着面。“我听你讲过这么回事——当初是那个赛蕾丝蒂娅让你研究我身体的碎片,然后……在你和那些碎片交流的时候,你才睁开了慧眼,才看到了我能为艾奎斯陲亚带来安乐的真相。”

    法汇露出了笑容来,缓缓地在女王面前平身站起。“是的,我的陛下,那是我毕生中最辉煌的一天。”

    梦魇之月向前走去,停在了法汇的面前。她高大的身材让他显得矮了一大截,仿佛是高山面前的一座小丘。“那么,在开眼那天前,你可有想过去推翻赛蕾丝蒂娅的统治?”

    法汇眨了好几下眼,困惑的表情在他脸上蔓延开来。“我觉得这无足轻重吧。我——”

    “我问你话呢,法汇。”梦魇之月不耐烦地反驳,话里每个字都浸满了愤怒。

    “我——我应该没想过。”法汇承认道,拼命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打颤。

    梦魇之月仍然狠瞪着法汇,她的影子整个包围了他。“在你得到赐福前,你和赛蕾丝蒂娅是不是有什么感情?”

    “可、可能有吧,”法汇边回答边不安地退了一步,“那时我还很蒙昧。”

    梦魇之月没有留给法汇任何余地,他每退缩一步,她就逼近一步。“你和赛蕾丝蒂娅到底是什么关系?”

    法汇拼命克制着自己如鲠在喉的感觉。“我是她的学校的校长,偶尔还、还充当她的顾问。”

    “还有呢?”

    “我还、还是……很久以前,是她的——”法汇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拼命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曾经是她的私家弟子。在我刚刚自创了第一条咒语,并得到可爱标记不久,她就收下我做她亲授的学徒了。”

    梦魇之月静静地站了片刻。她的双眼眯得只剩两条细缝,冰冷的凝视活像要在法汇的灵魂上扎出一个窟窿来一样。“最后一个问题。在你是赛蕾丝蒂娅的学徒时,你和她有多亲密?”

    “我……那时只是个傻孩子,陛下。”法汇争辩道,尽管他的声音已经因为恐惧而嘶哑不堪。“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她——”

    “你,和赛蕾丝蒂娅,到,底,有,多,亲,密?”梦魇之月低头再次质问,她的眼睛和法汇的眼睛直直地对在一起。

    “我……曾经把她当成……当成……当成我的第二位母亲。”

    法汇闭紧了双眼,打了个明显的冷颤,仿佛承认这样的事情不仅让他心痛难忍,还要招来肉体的苦刑一样。可是,梦魇之月却转身背对着他,再次转向彩绘的琉璃窗。她一言不发,但是嘴紧紧地抿了起来,眼睛也拼命地紧闭了起来。

    “我的女王,求求您,饶我一命,”法汇乞求着。他努力地躬身,低得嘴几乎快要碰到地板。“我曾经无知,曾经愚昧,可是也因此我才感到自己如此的有福!是托您的赐福,才让我看清了赛蕾丝蒂娅究竟有多么软弱多么愚蠢。蒙您的恩赐,我才睁开慧眼看到了真相!”

    “是蒙蔽了你的眼,”梦魇之月低声自语道,声音轻得法汇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是法汇还来不及细问,梦魇之月就又一次转身和他面对,但是表情比刚刚温和了许多。“法汇,你是否愿意从我这里得到更大的赐福?你想不想要我赐给你一份比你从前从我这里得到的任何赏赐还要更珍贵的赏赐?”

    “我——我愿意,我的女王陛下,”法汇回答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几乎要泪流满面了。“无……无论您赏赐给我什么,无论赏赐的大小,这都会是我永永远远的荣耀。”

    梦魇之月扬起了她的云鬃,在法汇面前站正了身体。“那么,你做好准备。”

    法汇点了下头,在他的女王面前坐了下来,自豪地挺起他的胸膛。他迫不及待地等着祝福的降临,紧闭着双眼想忍住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淌下的幸福的泪水。与此同时,梦魇之月的云鬃拥抱般地缓缓地把他围在中央,仿佛清晨清爽的雾气般将他笼罩。

    然而,法汇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梦魇之月已经把他送入了梦乡,就和她之前催眠坎特拉皇家卫兵时一样。她轻轻把他放倒在地,轻语道,“现在,我要赐予你我所能给你的最大的礼物——我要将你的自由,归还给你。”

    悄声说完这些,梦魇之月便引导自己的云鬃潜入了法汇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潜入他的肉体之中。她展开了搜寻——她知道,那寄生虫一样的魔法祝福一定藏在里面。既然法汇说他曾经那么在乎赛蕾丝蒂娅公主,那么……在她看来,这就是唯一能解释他的转变的缘由。

    可是梦魇之月找到的那祝福远远超出她想象程度的复杂。

    法汇的肉体的每一分一毫都已经被那所谓的祝福紧紧地扼住了。那寄生的魔法无处不在,仿佛是在沃土上扎根的植物般盘根错节,而且那魔法还在稳定而规律地一下下跳动……仿佛有心跳一样。不过,和暮暮的情况一样,梦魇之月在法汇的头部找到了感染的核心。可是,她很快发现,感染的核心已经盘踞了法汇的整个大脑,而不像暮暮那样,只像一片在后脑癌变的组织。

    情况虽然复杂,但梦魇之月没有觉得这种感染和先前的有什么区别,于是她试着用老方法来处理。她控制自己的魔法云鬃去揪扯那些分叉,想把祝福从法汇的体内揪下来。可是,她的云鬃一触及到感染的部分,就先遭到了反噬。她感到像是被闪电嗞地劈了一下,刹那间异样的念头就侵入、占据了她的头脑。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梦魇之月连忙收回了云鬃,退后远离了法汇,害怕刚刚是他攻击了自己。然而,尽管法汇确实坐起了身来,他的动作却是懒洋洋、慢吞吞,好像在梦游一样。

    梦魇之月就这么看着法汇坐正了身子。他跟着转过了头来,如同发出无声的尖叫一般张开了嘴。那一片刻,他好像停止了呼吸,但是随后,他咳嗽起来,嘴里咳出了东西来——咳出来的是一片恐怖的黑烟,看上去里面充满了毒素,非常恶心。法汇每呼吸一次,就有更多毒烟涌出他的嘴里,黑烟渐渐地环绕着他,将他笼罩起来,并在他的头上形成了一片更大的黑云。

    那黑云越长越大,开始慢慢飘向梦魇之月。它飘得很慢,大概需要数秒才能触及到她。然而,它还来不及靠太近,法汇突然窒息了,就仿佛被什么突然扼住了喉咙。此刻,他独角上的螺纹亮起了微弱但是稳定的白光。那白色的微光从他的角一直延伸到他身体的其他部分,覆盖了他身体上几乎每一寸皮肤。当法术完成之时,法汇的身体看起来仿佛被画上了超自然的可怖线条。

    从那些看似集中在法汇的可爱标记四周的闪光白线之中,出现了魔力形成的锁链。它们突然窜了出来,不知用什么方法控制住了那团黑云,在它周围形成了包围,深陷其中,把黑云捆缚起来,再绷紧,最后把它重新拽回了法汇头顶上方。

    面对这副景象,梦魇之月不禁一阵紧张。她不安地振翅,想抖去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不知何故,那黑云让她颈后的毛都直立了起来,但是同时,她又感到受到了它的吸引。

    梦魇之月不安地迈了一步,绕着法汇走着,边走边保持着距离,直到她绕到了他的左侧。她专注地观察着那些超自然的、覆盖了他全身的白色线条。毫无疑问,这是某种法术,但是她从未见过这种法术。这些线条甚至能和法汇呈魔法阵形状的可爱标记融为一体。

    梦魇之月的目光开始追着那些神秘的线条移动,想从它们的分布中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她曾在图书馆读到几本讲秘法线条的书;那时,在听说复活她的法术极度依赖于这种上古魔法之后,她才找来那些书看。

    然而专心致志地观察白色线条无疑是个错误。就在梦魇之月绞尽脑汁想参透浮现在法汇身上的法术的同时,黑云在一寸一寸地逼近她。它拖曳着紧缚它的法术锁链,从她的侧面迂回靠近。

    梦魇之月终于注意到黑云已经离自己近在咫尺了——可是太迟了。黑云倏地从束缚锁链孔隙间涌了出来,狂蛇般攻向梦魇之月。梦魇之月已经来不及起跳避开,黑云就这样触及到了她的体侧。

    触及她身体的一刹那,梦魇之月不禁感到天旋地转。恨意、敌意、复仇欲、权利欲、诸如此类种种情绪排山倒海般地冲进她的体内,直灌向她的胸口。她感到自己在随波逐流,无力挣扎,快要溺死在这汹涌的波涛之中。

    但是就在此刻,法汇身上的白线突然有了脉动,束缚黑云的锁链随着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束缚咒开始了拖曳,虽然缓慢,但还是一点一点把那蒸汽般的大黑云团拽离了梦魇之月,最终拽断了它与她的联系。

    联系刚一断开,梦魇之月立刻能自由呼吸和行动了,但接下来她的思绪里一片慌乱。她跌跌撞撞地退后,尽可能拉开和黑云的距离,喘着粗气,想弄明白胸中那些已经消退的强烈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正如梦魇之月最害怕的那样发展。她在记忆中翻来覆去地回想自己刚和法汇的对话,想起那些他话中的细节。他是由赛蕾丝蒂娅委任研究那些残留的碎片的,而碎片是在她——或者说,她,和露娜一起,被谐律精华击败之后产生的。

    法汇说过,他是在研究那些碎片时才受到了最初的赐福,才睁开了慧眼看到了她的睿智和光耀。可是,与其说睁开了慧眼,不如说被蒙蔽了双眼。他被并不属于他的意志所扭曲、驱使,就和他用那恶毒的魔法控制暮暮和她对立时一模一样。

    法汇是梦魇之子的幕后首脑,可是驱使他执迷不悟的并非他自己的意志。他只是又一个牺牲品,也是第一个牺牲品;而在梦魇之子的幕后,在艾奎斯陲亚所发生的一切变故幕后,真正的首恶再无别马——

    ——正是她自己,梦魇之月。

    而那团黑云……梦魇之月仅能猜到,它是她被谐律精华击败后的碎片之一。那是她的一部分存在,或许还是最为恶劣的一部分:是她对公主姐妹的无比仇恨、她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还有她对复仇的如饥似渴。正是那些最最强烈的情绪,那些曾经促使梦魇之月谋求永夜降临的情绪,它们残留的部分袭击了、占据了、腐化了法汇。

    就是那些情绪,驱使法汇背叛了赛蕾丝蒂娅,组织了梦魇之子,并企图使用法术复活她。可是,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为什么那恶毒的魔法没有在复活术施展的时候,与其它碎片重新合为一体呢?为什么它没有脱离法汇,和她融为一体?

    此刻,梦魇之月突然明白了法汇身体上横纵贯穿的白线的作用——它是一个束缚咒语,用来困住大部分的恶毒魔法。

    法汇是赛蕾丝蒂娅公主的学校校长,更是她曾经的学生。他绝不是傻瓜,处理这些碎片会有多危险,他心中必然有数。梦魇之月仅仅能猜到,他要么是在研究碎片之前就准备好了束缚咒语,要么就是在意识到自己遭到袭击之后施展了它。

    那位真正的法汇,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血肉构铸的牢笼——纵使那腐化魔法能乘机随心所欲扭曲他的心智,他仍然在所不惜。可是,他的束缚咒语仍不是天衣无缝的。他仍然能剥落体内少许的堕落精华,并借以散布他那所谓的“赐福”。

    真相竟然是如此的纠结。梦魇之月依然想要惩制那个差点害死暮暮的法汇,可是她也无法否认,法汇其实是无辜的。他只是另一个牺牲品。他只是又一匹遭到她伤害的小马。

    她必须努力把一切都恢复原状。

    梦魇之月的角上出现了噼啪作响的闪电,能量迅速地扩散到了她的云鬃之中。她要立即攻击那团恶毒的魔法,把它摧毁。她要从世上将它抹去。她要消灭它,消灭那团胆敢危及她牵挂的小马们的灾厄。

    她要消灭属于自己的那最为邪恶的部分。

    这个想法,唯一的想法,在梦魇之月的思绪中鬼魅般反复回响,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另一件事。她迟疑了,木然伫立;黑云依旧在逼近她,尽管法汇身上的束缚咒也在不懈地把它向回拖。

    那黑云是她的一部分,虽是最邪恶的部分,可是……它仍然是她的一部分。

    梦魇之月不假思索,向前匆匆踏出了一步——她终于懂了,为什么她会被那黑云吸引。因为那是她的复仇欲,她的骄傲,她的恨意。因为有它,她才能成为那个众所周知的残忍暴君,才能成为完整的自我。正是她的这一部分自我,最为享受做艾奎斯陲亚的残暴女王的感觉。

    黑云距离她只有几寸远了。梦魇之月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挣扎着想冲破她们间咫尺间隔的黑云。她闭上眼睛,努力抗拒意识中滋长的诱惑。但,只要她们合为一体,她就能将一切统统忘却了。忘却朋友,忘却暮暮。她大可轻轻松松地忘掉她的年幼时光。

    梦魇之月睁开了眼睛,眼里有了神采,她的唇际渐渐有了笑容。

    没错……她可以把那些统统忘却,然后,她就可以展开复仇了。她要让那群使用谐律精华的小马偿还她们铸成的大错。她要再一次把那上古法器砸得稀巴烂,然后赏那些胆敢用这东西反抗她的小马们一份应得的大礼——用箍得紧紧的长绳,从高高的绞架上把她们吊下去。她要眼看着她们倏然坠落,直到绞索勒紧了她们的细脖子。她要亲眼看着她们统统坠下绞架。她尤其要亲眼看着暮暮坠下去,看她在寒风里挣扎扭曲,让她知道,胆敢背弃艾奎斯陲亚的真正女王会是什么下场。

    她一定要这么做,再然后,她要——

    白光闪烁,数条新生的锁链从法汇的身上冲了出来,深深扎进了黑云之中。束缚咒语在奋力后拖着已经扩散到梦魇之月身体上的黑雾。黑雾已经开始渗透她的皮肤,融入她的血肉,但就在此时,一条秘法锁链擦过了梦魇之月的胸口。

    滚烫如炉火的法能灼痛了梦魇之月,痛楚让她猛然清醒过来。一想起片刻前她脑中的场面,她马上向后一跃,拉开了与黑云的距离。她喘着阵阵粗气,尽力控制自己想呕吐的感觉。

    片刻前,她竟然想要伤害艾奎斯陲亚的小马们。她竟然想让永夜再次降临,夺走他们的太阳。她竟然还想毁掉谐律精华,竟然还想——想亲眼看着暮暮在绞架上被绞死。

    她视野的余光中有东西抖了一下,她定睛一看,那黑云又在一寸一寸逼近她了。然而,这一回,她躲开了黑云触及的范围,她的眼睛瞪了起来,云鬃也扬了起来。

    “休想!”她向黑云呵斥道。“我不需要你!不管你是不是我缺失的那部分,我不需——”

    梦魇之月的话音戛然而止。这冰冷的事实,仿佛一块无情地砸到她脸上的砖。她的呼吸慢了下来,泪水涌上了她的双眼。她笑了,也哭了——笑自己曾是那样的愚蠢,哭自己已失去的一切。

    “我缺失的那部分啊……”梦魇之月一遍遍地重复着,下意识地顿蹄,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无比的沮丧。“没有你,我就不是过去的自己。没有你,我本来可以天真无邪下去,一直是那个又笨又胆小的小马驹。我本来永远都只是聂克丝。”

    一想到这里,梦魇之月的内心突然被点燃了——她的愤怒,无与伦比的愤怒,在剧烈地燃烧,仿佛如落入了火星的油桶一般火焰熊熊。她的目光顷刻凌厉了起来,狠狠盯着那团黑云,眼中充满了深不可测的仇恨。

    “可是你……你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梦魇之月怒吼起来。“你贪得无厌,你死不认输,你非要腐化无辜的小马来完成复活术,你非要我想起我做过的一切,非要怂恿我犯下那些不可饶恕的罪恶!现在可好,因为这些事——他们全都恨我!我再没有一分一毫的快乐可言了,全是你的错!!!”

    梦魇之月话中涌动的愤怒似乎增添了那黑云的力量。黑魔法开始狂乱地盘旋,紧紧绷在将它和法汇连接在一起的锁链上。随着梦魇之月从突然的发作中镇定了下来,黑云也平静了许多,但它仍然在企图触及她。

    “但是,到此为止了,”梦魇之月强压着愤怒说道。她的眼神变得越发寒冷而坚决,泪水沿着她的脸际淌了下来。一瞬间,黑云的主意改变了。它不再企图接近梦魇之月,反而开始向远处躲去。它是想逃——尽管被束缚咒捆缚着,它也要逃。

    梦魇之月摆出了架势,她的眼睛随着法力的流动发出了白光。同时,她微摆的云鬃开始剧烈地波动,由星云构成的法力场仿佛火舌般升起。她的云鬃发散开来,在王座大厅的屋顶汇聚成团。此时此刻,恰如她首次重返艾奎斯陲亚的那一夜,彼时彼刻,她的云鬃也是这样充满了小马镇的大厅。

    “我绝不会成为你想要我变成的模样,”梦魇之月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咔地一声从云鬃中钻了出来。电弧劈了下去,劈中了那团黑云,击中的部分当即蒸发,再无踪影。黑云惶恐地左冲右突盘旋起来,如困兽般更加用力,想挣脱束缚咒的包围。

    “我绝不会让你再伤害我牵挂的小马!我绝不会让你伤害瑞瑞!或是云宝黛茜!或是苹果杰克!或是小蝶!或是萍琪!或是车厘子!”

    每念出一个名字,梦魇之月就召出一道秘法闪电,从屋顶由她云鬃和云尾所构的恐怖风暴中径直猛劈下来。每一道闪电劈下,那黑云就又蒸发一部分。黑云在狂扭,在盘旋,仿佛疼得在抽搐,仿佛它能感到被那高能法力击打的痛苦。

    “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小苹花!或是飞板璐!或是甜贝儿!或是纠纠!我绝不再让你伤害我的任何一个朋友!”

    梦魇之月召出了一道比之前更强的雷霆,她的愤怒令法术又添了几分威力。劈雷在黑云上轰出了一个比先前大得多的窟窿,可是和前几次不一样,梦魇之月感到那雷霆好像也劈中了自己。那感觉仿佛被利刃刺进了胸膛,火燎般的刺痛痛得她咬紧了牙关。

    就算那黑云仍然被困在法汇体内,它与梦魇之月之间仍然有着联系。它是她的一部分——她自保的本能在强烈地催促她赶快停下。又一阵强烈的昏眩感涌了上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界限。

    她的肉体在抗拒,要阻止她继续轰击黑云,可是她不会罢休。凭着纯粹的意志力,她重新站稳了身体,继续展开了攻击。

    “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小马!”

    这一次,当梦魇之月劈中了黑云的时候,它发出了疼痛的嘶嘶声,如一袋子受伤的蛇般在空中扭来扭去。它一定很疼,但是那不是她听见或者看见的疼,而是切身感到的疼。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她的耳中只有自己的惨叫声在反复回响。

    疼得越来越难忍了。梦魇之月甚至觉得自己是用雷霆劈中了自己的胸口。灼痛,烧燎,刺痛,种种痛苦都深深嵌进了她的肉体。她已经不得不单膝跪地,以支撑自己不至彻底摔倒。她沉重地喘息着,想缓一口气,她眼中的白光也随之渐渐褪去。

    此时,仅剩先前一半大小的黑云开始了反扑。它不停蠕动,紧紧撑住了束缚咒语生成的锁链,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它的挣扎有了效果:法汇身体上的白线开始渐渐地消退——束缚咒语快失去力量了。

    可是黑云来不及挣脱了。梦魇之月已经休整完毕,重新站立了起来,她眼中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比先前还要明亮。她鬃毛化作的风暴积云发出了电流的噼啪声,云中已经吸满了魔法能量,满得不能再满了。梦魇之月把这些法力汇聚到一起,最后猛然一跺蹄,向那团邪恶的魔法吼出了她最后的话——

    “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暮暮——绝——不!!!”

    狂澜般的雷霆呼啸而出,构成了一幅艾奎斯陲亚从未见过的壮景。狂雷之下,王座大厅窗户上的彩绘琉璃顿时飞散出去,化作齑粉,散落一地。炸裂的巨响几乎在小马镇掀起了地震,那巨响甚至在遥远的苹果鲁萨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秘法雷霆粗细仿若树干,发出的强光比得上一个小太阳。整个王座大厅无处不浸浴在光芒之中,若有谁透过大厅的窗子看去,一定会在刺眼的强光前捂住了双眼。

    万钧落雷的轰鸣声完全淹没了梦魇之月的惨叫。她听不见自己,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在撕心裂肺地惨叫。好痛——她从没有感到这般的痛苦过。痛得比她被谐律精华击中时还要难忍——现在仿佛是体内有千万团火要把她从内而外烧化,有千万把刀要从她肚子里一刀刀向外将她凌迟。

    剧痛,魔咒,梦魇之月以为它们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然而,片刻工夫过去,魔咒的力量耗尽了。秘法雷电变细了,黯淡了,最后终于消失了,只剩下几条残存的电弧从屋顶落下来。

    魔咒终结了,梦魇之月一下子栽倒在地,全身都在颤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眼前的景象摇摇晃晃,她的身体还需要时间从剧痛中恢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这么倒下了多久,但是她恢复了一点气力之后,她支撑着站起了身体,望向王座大厅的对面。

    法汇被那万钧雷霆引起的爆炸吹飞了很远,现在他倒在远处一堵墙下,了无知觉。他身上发微光的白线已经断成了棱角分明的一截截,而且已经开始渐渐隐去了。束缚咒已经被打破,但是它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黑云已不见了,但是梦魇之月看到,那团邪法仍然残存下来了一点。残存的是一小团不起眼的黑色粘液,它在缓缓流动,汩汩作响。它还不如一只耗子大,滚动的样子活像一团恶心又粘糊糊的焦油球。它在一寸一寸挪向王座大厅的门,仍然想要逃走。

    不齿地冷笑,梦魇之月哼了一声,硬撑着站了起来。她的腿仍然在发抖,但她还是站稳了身体,向前走去。几步她就赶上了那团黑乎乎的粘液小球,然后一蹄子把它跺在了下面。

    随后,连一句怜悯和遗憾的话都没有,梦魇之月的眼睛再度闪起了白光。最后一波能量沿她的腿涌了下去,她蹄下传出了粘液被炙烤的嗤嗤声。心口的微微刺痛不禁让她颤抖了一下,但梦魇之月毫不留情,直到那团粘液被烤得只剩地上一个灰色的污点,她才停下。

    做完这些,梦魇之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片刻,最后缓缓地呼了出来。她就这样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回味着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她感到很满足。艾奎斯陲亚、她的朋友们、暮暮……全都转危为安了。她已经毁灭了那企图伤害她一切牵挂的事物的业障。

    可是她还做了什么?

    她还摧毁了她自己的一部分存在,没有了那部分,她做过的一切事情,完成的一切成就,统统失去了意义,失去了目的。此时此刻,她真真正正永远被卡在了两条生命道路的中间。她再也不可能变回聂克丝了,可是能让她成为真正的暴戾女王,满足地活下去的那部分存在,也已经被她毁了。

    可是……那转瞬即逝的幸福感,依然停留在她的心头。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就算整个艾奎斯陲亚都为她犯下的过错而永远仇恨她,至少这件事,她做得很正确,非常非常正确。

    而且,还有更多正确的事情,在等待她去完成。

    * * *

    吱呀——吱——吱呀——吱——

    小马镇的郊外,某所大房子的前院里,一匹小雌驹独自坐在秋千上。秋千的转轴吱吱呀呀地响着,但是她没有荡起来。她只是四蹄踩着秋千坐在上面,低着头,随着秋千微微地摆动。

    那时候,她爸爸总会来推她荡秋千的。他有时也很忙碌,要工作到深夜,但是他总会挤出时间来推她荡秋千。这个秋千一直是她最喜欢的生日礼物,甚至比她的头冠更让她喜欢。只有荡秋千,才是她爸爸一直乐于陪她玩的游戏。他总会来高兴地推她一把,就算他要去工作或者出远门时也一样。

    可那些,都是梦魇之月回归前的事情了。

    刚刚过去的几个星期,是她一辈子中最黑暗的时光。镇上几乎每一匹小马都对她怒冲冲的。有的小马当面责难她,骂她是一切灾难的祸根,但最可怕的,莫过于她父亲的遭遇。

    在梦魇之月归来之后,她的父亲离开家,在城堡里工作并住下了。她的母亲说,爸爸在为女王工作,她们两个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母亲还说,爸爸现在是政府里有权有势的雄驹了,所以他才要离开家。他现在是梦魇之月的得力助手,她们应该为此高兴才对。

    可是珠玉冠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仍然直盯着地面,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冠已经掉到了秋千下面的泥巴里。她不稀罕那头冠,也不稀罕爸爸到底多有权势。她只想要一件事,就是让爸爸回家。他会让那些捉弄她的坏小马们都住口。爸爸在身边时,谁也不敢捉弄她。此外……她也真的很想他。

    珠玉冠冠抽噎了一下,抬起腿擦了擦鼻子。她没有哭出来,不是因为她不伤心,而是因为她很愤怒。她要梦魇之月把爸爸还给她,可是她很怕。她害怕聂克丝——这种事想想都觉得实在可笑,可是……梦魇之月的话,真的太可怕了。

    到底为什么梦魇之月需要他?她已经有那么多为她卖命的小马了,又何必要带走她的爸爸?

    珠玉冠冠呜咽着噘起了嘴,努力不让自己在想起父亲时哭出来。一开始,她本来在家里用拖把拖地,但是她妈妈却劝说她去荡荡秋千。她于是走出门,坐在秋千上,至少这样妈妈不会来打扰她。

    但是她没有荡,因为她最想要的,是从背后被推起来。她想要爸爸来推她一下,可是他再也没有回过家,她在镇上也找不到他。他就那么走了,被梦魇之月偷走了。

    如果爸爸不来推她荡秋千的话,珠玉冠冠就一点也不想荡秋千。她只想这么坐着,等着,等到爸爸终于回家,等他来推自己一把。

    也就是在这时,在秋千的转轴吱呀作响之余,珠玉冠冠听到了另一声“吱呀”传来。房子的四周有篱笆环绕,刚刚她听到的那声就是正门打开时门轴的响声。一开始珠玉冠冠以为是白银勺勺来了,她抬起头,想告诉她,自己没有出去玩之类的兴致。可是,她抬起头时,迎上她视线的,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她就那么久久地凝视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凝视着她。那匹蓝眼睛的雄驹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立刻向她飞奔过来。珠玉冠冠也连忙跳下了秋千,跑上去迎接他,跳进他的怀抱里。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他也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

    “珠玉冠冠,我的小乖乖,该吃晚——”珠玉冠冠的母亲把头伸出前门召唤她,但是接下来,她愣住了。她看到了正和女儿紧紧拥抱的雄驹,热泪不禁涌上了她的眼眶。

    “臭……臭钱,是你吗?”

    臭钱抬头看着她,他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眨眼的工夫,珠玉冠冠的母亲也跑出了门外,全家都沉浸在温暖的拥抱之中。

    “爸爸,是不是你再也不为女王工作了?”珠玉冠冠问道。

    “是的……是的,”臭钱先生点头回答,他都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水。“她解放了我。”

    “解放?可是亲爱的,我以为……”

    “先不说这个,亲爱的,”臭钱先生说着,凑近妻子让她轻吻了一下自己。“等……等有时间,我一定讲给你们听。对了……听说晚饭做好了?”

    “嗯……做好了。”

    “好的。我和珠玉冠冠马上就来,不过……我要先带我的小千金去荡个秋千。”

    母亲点了点头,于是珠玉冠冠欢天喜地向秋千跑了过去,臭钱跟在她后面。片刻之后,珠玉冠冠咯咯的笑声响了起来,她叫着要再荡高一点;她的父亲在微笑,他欢喜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在艾奎斯陲亚的每一处,家家户户都在这样迎接至亲的归来。曾经效力于梦魇之月的小马们,终于归来了,回归他们从不曾抛弃的至亲至友身边。迎接他们的,是温暖的怀抱,是婆娑的泪眼;而曾服侍女王的他们也告诉大家,他们并非被解任,而是得到了解放——他们在不经意间失去的自由,已经全被归还给了他们。

    * * *

    在采集了她最新的汤药所需的草药和树根以后,泽蔻拉用鼻子顶开了她茅屋的门,回到了家中。踏进屋里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气味。这正是熬得恰到好处的汤药的味道。她又多嗅了片刻工夫,然后才转身看向她那一口冒着泡泡的大锅。大锅的一旁坐着暮光闪闪,她正在用她的魔力仔细地搅拌着锅内的药材。

    “研究草药,暮暮你很有天赋。几天时间,进步就如此神速。”泽蔻拉夸奖道。

    暮暮笑了,收回了盯着锅里的目光,抬起头来。“谢谢,不过我只是学的快而已。此外,还多亏了你有几本关于草药和它们药性的好书。”

    “若论烹煮草药,斑马无与伦比,我族所着之书,也是与此同理。但我仍要感谢,谢你助我工作,而非像是懒猪,光趴窝不干活。”

    暮暮不禁笑了出来,又开始低头搅拌大锅了。“其实,我就是坐不住,尤其是脑子里全是事情的时候。只要有事做,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不去想它,那么做什么都好。”

    “你的心中载满了许多愁,”泽蔻拉一边如同看破了她心事般说道,一边打开自己装满了药材的背包。“无疑那你想的是那女王天角兽,往日傻乎乎的小毛球。”

    “聂克丝才不傻,”暮暮争辩道。“不过……是的,我确实在想她。我怎么可能不想她?上次我看见她时,她要为法汇对我的所为去找他决斗。我知道她是天角兽没错……可是已经过了三天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我能理解你的担忧心情,你在担心梦魇之月的命数未定。可是别忘记你正遭通缉,所以——”

    笃笃笃,敲门声响了。

    “——你得找个地方小心藏匿,”泽蔻拉赶紧改口结束了对话,而且还成功地押上了韵。暮暮点了点头,躲进了泽蔻拉的卧室里,而泽蔻拉走向了正门。她多等了片刻工夫,等到估计暮暮已经藏好了,而且前门又一次响起敲门声时,泽蔻拉嘎吱一声推开了门,要看看外面究竟是谁。

    “你好啊,泽蔻拉。”

    泽蔻拉松了口气,唇际露出了微笑。她把门撑开,让门外体色橙黄的农家小马带着背上的小龙宝宝一起走进了屋子。“苹果杰克和斯派克,见到你们可真好。但愿你们前来这里,不是为了求医问药。”

    “没,我们不是来找你求药的。不过话说,无尽森林里的野物们还真是比平时闹腾多了。我敢发誓,来这里的路上我绝对看到了某种狼模狼样的东西。”

    “毫无疑问你看到了小天狼星,我也注意到他们在四处驻停。近来几日森林并不太平,树林间太多怪兽在横行。”

    苹果杰克向屋外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某只怪兽就在小屋的窗户外面盯着他们一样。“要是外面有那么多怪兽,说不定你还是先来小马镇避一避的好,这样安稳些。”

    “你的着想我很感激,不过担心大可不必。若是情况太过危急,我会立刻逃离此地。不过不知,你是否愿回答我的问题: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无尽森林的荒野边际?”泽蔻拉问完问题之后,走向大锅,继续刚刚暮暮匆忙中断的搅拌工作。

    “别白费力气了,泽蔻拉,”斯派克说着,从苹果杰克的背上跳了下来。“这一路上,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告诉我。”

    “哎,我都说了这是个惊喜了,既然我们现在都到这里了,我这就告诉你,”苹果杰克讲完这些,转头看着泽蔻拉。“我们来这里找暮暮。”

    斯派克的眼睛瞪得溜圆,他马上开始四下扫视。而听到了自己名字的暮暮,也从泽蔻拉的卧室中的藏身处走了出来。斯派克一看见暮暮,马上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喜极而泣。

    “暮暮!噢,暮暮,我实在是好想你,我听说你要被处死的时候,我都……我都……”

    “我也很想你,斯派克,”暮暮说道。她抬起蹄子,也搂紧了斯派克。“真对不起,我没法向你报平安,我不敢冒被皇家侍卫发现的险。”

    “没事了,甜心,我估计你再为不必为此犯愁了,”苹果杰克回答道,“顺便,看见你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

    “谢谢你,苹果杰克,能再见到你也真是太好了,”暮暮回答,“不过为什么我不用担心了呢?你们俩究竟怎么找到我的,另外小马镇出了什么事?”

    “简直疯透了,”苹果杰克回答。“好几天前,梦魇之月召集了所有为她做工的小马进了城堡里,每一匹都没落下。然后她把他们都关在了城堡里,一直关到今天早上。然后她把镇长叫了上去。我们开始都很担心,但是一个小时后,城堡门打开了,所有那些小马们全都走出来了。

    “但是这里就蹊跷了,”苹果杰克继续说着。“所有小马走进城堡的时候,眼睛都发着绿松石色的光,可是我看他们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再也不显那颜色了。”

    “没有了吗?”

    “没有了,”苹果杰克边说边摇了摇头,作为对暮暮的疑问的回答。“而且这还不算完。等这群小马都离开城堡后,镇长也出来了。她把小马镇的所有小马都召集到一起,然后向我们转达了梦魇之月的一些话。主要就是讲,她怎么解散了那个疯癫的邪教,怎么把所有为她工作的小马都送回了家里。”

    “她……把他们都送回家了?”暮暮难以置信地问。

    “没错,太疯狂了,”斯派克说着,松开了抱着暮暮的双手。“我貌似还看见法汇从图书馆旁边经过来着,身边还跟着几匹出身自赛蕾丝蒂娅天才独角兽学校的小马们。我差点就以为他和这些风波毫无关系了。”

    “呵,相信我,他和这些事儿逃不了关系,”暮暮嘟囔着。一想起她遭到法汇攻击的事,她的脖子就不禁刺痛了一下。

    “其实,或许真没关系,甜心。听她说,所有为梦魇之月效力的小马都不是有意为之的。看样子,他们是被洗脑了,而梦魇之月发现了这件事以后,她就恢复了他们的自由意志。她把所有的小马都放了,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要留下为她工作,还是回家。后来,就我听说的,他们全都选择了离开。”

    “这种事情着实不寻常,是什么让梦魇之月变成了这样?”泽蔻拉问。

    苹果杰克耸了耸肩膀。“现在还不知道,甜心。不过这远不是最怪异的事。”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怪?”泽蔻拉发问。“莫非梦魇之月又长出了一个脑袋?”

    “不是,我敢说这事儿比你刚猜的还要怪。梦魇之月从艾奎斯陲亚女王的位置上退位了。”

    “她……她退位了?”暮暮难以置信地低语道。

    “你刚讲的话,我觉得难以消化。我敢相信,苹果杰克你讲的定是空话。”

    苹果杰克脑子转了几个弯,才弄明白泽蔻拉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皱起了眉头来。“你是说,我在撒谎?”

    泽蔻拉用力点了点头。“要让梦魇之月摘下王冠、放下权位,那她的谋划和大计岂不是统统白费?”

    “好吧,要是你不信我说的,那怎么不瞧瞧这个?”苹果杰克回答。她把蹄子伸进背包,翻找片刻后,拿出来一个卷轴。暮暮用魔法浮起卷轴,展开,发现这卷轴是道圣旨,只是书写的风格更像是平常的信件。但是,上面确实盖上了皇家的印章。

    泽蔻拉从暮暮的脑后靠了过来,和她一起读着圣旨。

    致艾奎斯陲亚的全体公民

    今天,我,梦魇之月,解散了梦魇之子,也就是对复活我负有责任的那群小马的异教组织。他们,还有其他每一位在过去几周中加入了城堡工作的小马们,已经从对我的服侍中解放出来,我允许他们回家,和亲戚朋友团圆,重归自己的生活。

    请你们不要对他们抱有偏见。他们的所为不是出于自愿。他们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我的魔法的影响。是我的魔法污染和腐化了他们。他们就和整个艾奎斯陲亚一样,都是受害者,也仅仅是受害者。

    如果你们要责备谁,那么就只责备我吧。

    最后,我,梦魇之月,从艾奎斯陲亚的女王的位置上就此退位。所有的行政权利和行政支配力,现在全部交还给由赛蕾丝蒂娅和露娜委任的摄政和官员们,在皇家姐妹暂不在的日子里,处理国事就都拜托他们了。

    如果有谁想和我面谈,可以来我的城堡找我。如果你不想,那么我希望你们假装我不曾存在过。

    梦魇之月

    “你讲了真话,现在我也这么想;刚刚的怀疑,还得请你原谅。”

    苹果杰克露出了微笑,轻轻捶了泽蔻拉的肩膀一下。“噢,别往心里去。要不是我看见了那帮小马都精神正常地离开了城堡,我自个儿都未必敢信。”

    “这么一来还真能说通了,”斯派克评论道。“你们谁能想到有哪匹你认识的小马会主动去给梦魇之月做事?这个,暮暮你说是不是……暮暮,你怎么哭了?”

    暮暮从卷轴上抬起了视线,飞快抬起一只前蹄擦掉了她脸颊上淌下的眼泪。“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

    “要我看嘛,甜心,这是个好消息,”苹果杰克说道,“不过还不算大好消息。”

    “可是你看不出这说明什么吗?”暮暮问道。她咧嘴笑着,嘴都合不拢了。

    “我还真没看出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再也不想当梦魇之月了,”暮暮边说边又揉了揉眼睛,想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我感觉……我感觉我的聂克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