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平城赋 > 第十三章 大王是容不得他们的

平城赋 第十三章 大王是容不得他们的

    刚过了人日,愁云惨淡,覆压在姑臧的夜空,也弥散于和欢殿内。

    素日里幽幽明明的苏合香,不合时宜地渲染了阴郁之气,整个殿内瘆得怕人。

    宫女阿蓁神思一动,忙拨散了烟灰,多点了几盏明烛。

    一只康国猧子(1)在主人的膝盖上变着样儿撒欢,但她只轻抚了它一下头,便起身将它抖落在地,径自行了两步,扑倒在榻上。

    康国猧子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但在塌下转了两圈后,却识趣地跑去觅食了。

    阿蓁忙凑上来道:“阿欢跑出去了。”

    “随它罢。”

    她闭眸一时,仍用质疑的语气问道:“那件事,是真的?”

    “确凿无疑。”

    李敬芳眼皮子抬了一下,道:“真真有趣,以往大王会把他那些王弟留到元宵节后,现下才刚过了人日,便要他们各自回到郡上,去承担守备之责。这般急躁,是在下逐客令么?”

    阿蓁想了想:“奴不敢说。”

    “说。”

    “我听人说,酒泉王画了一张王后的画像,惹怒了大王。”

    “哦?”

    “夫人,你也知道,酒泉王生性风流,大王定然是觉得,酒泉王对王后存了轻薄之心?”

    “轻薄?哈哈,她美吗?酒泉王什么美人没见过?”

    见阿蓁沉默不语,李敬芳斜睨了她一眼:“说!”

    “奴以为,确是个美人儿。”阿蓁哆嗦了一下。

    “美人?秃头的那种么?”

    李敬芳大笑不止,笑了好一时才停下来,嗟叹道:“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就这么个货色,还视作禁脔,连画都不让人画。可笑,可笑!”

    阿蓁接不了话,只能保持沉默。

    李敬芳也不管她应不应,转而对镜自视。

    匀上脂粉,描眉点唇,片刻之后,一双浮肿双眼已然有了几分神采。

    她冲着镜中的玉润朱颜,左右照了又照,唇角拉起不同的弧度,笑问:“我美么?”

    鬓云倭垂,香腮如雪,媚眼如丝,眼角的朱砂小痣,恰如其分地烘染着这份妩媚。

    唔……这世上既有西子那般捧心颦蹙的玉人,便也有貂蝉一般靥笑盈盈的美人吧?

    阿蓁心下如此想,口中自是又是一篇谀赞。

    化好了妆,李敬芳对着镜子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雾气氤氲,镜中女子的影像,也慢慢漫漶不清。

    揉揉眼,一个面庞比她略微圆润,眼睛也更清亮的女子,正对她展颐而笑,柔婉得好似春水微波。

    李敬芳却突然恼怒起来,气呼呼地把凤纹铜镜扣下去,鄙夷道:“就你没出息,就只知道哭。”

    就在李敬芳对着镜子发疯之时,沮渠牧犍令宗室王爷还郡的消息,也传到了拓跋月耳中。

    此时,她踱到沮渠无讳所赠的画像跟前,对霍晴岚道:“看样子,大王是容不得他们的。”

    这本就是一次试探。

    要想摸清沮渠牧犍对沮渠菩提、沮渠无讳的态度,拓跋月不得不想一些法子。

    至于日后,怎么都好。

    倘若沮渠牧犍能与她一条心,能听她的劝,大魏能不动一兵一卒便收复河西国,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倘若沮渠牧犍认不清局势,与他并不肝胆相照的河西宗室,便是拓跋月可用之人。

    二月打头,未尽的料峭春寒,犹在空气中恋栈不去。

    河西国却已然忙碌起来,为鄯善王弟素延耆的到来做着周密准备。

    汉昭帝元凤四年之后,楼兰改称鄯善。鄯善都于扜泥城,东通河西国之敦煌郡,西通西域诸国,正是东西间的要冲塞地。此番,素延耆是作为质子身份,前往大魏朝贡的。

    姑臧,是素延耆去往大魏的必经之路。

    来到大魏的姻亲国,素延耆只觉是接袂成帷、人声鼎沸,一夜一日走下来,姑臧城的靡丽繁华似也看他不尽。无奈物力有限,行程吃紧,至迟再呆两日,也必须起行向东。

    作为宗主国的公主,拓跋月对素延耆自是格外优待。对方送来的贽礼,乃是牛、马、驴、驼、葡萄等特产;而拓跋月除了回馈以河西国的物产,还有不少珍稀的珠宝重器。

    原本,融融穆穆的气氛,令拓跋月欣慰不已,但始料未及的是,就在素延耆出行前一日的黄昏,一头公牛脱栏而出,竟然将在园圃种菜的孟太后拱翻在地,惊得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素延耆惊骇不已,忙对沮渠牧犍再三致歉,但沮渠牧犍却报以冷眼,怀疑他心存不轨,将之软禁在别馆之中。行程就此耽搁下来,那头公牛作为肇事者,自然是要被斩杀的。

    说时迟那时快,赵振却遵拓跋月的懿旨,将这事阻了下来。

    “此事必有蹊跷。”赵振说。

    其一,河西国的圈栏何其稳固,岂会那般容易让那畜生跑出门去?其二,即便跑出门去,又怎会不偏不倚地跑到三里地外的园圃里,正好伤害了孟太后呢?

    牛栏门扣的松开,是自然老化,还是人力所至,不难查验;而公牛易为红色所激怒,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识。结果很快便出来了。赵振与左相兼大理寺丞姚定国联手查探,一致认为,有人故意打开了牛栏的门扣,至于公牛为何会径直冲向园圃,也是因为有人刻意引导。

    不过,奇怪的是,牛栏到园圃之间,并无灼目红物,公牛如何会发怒伤人呢?

    拓跋月在探望孟太后之时,瞥见她常戴的首饰,心里涌出一个猜想。

    姚定国和赵振试验一番,翌日便对沮渠牧犍和众臣道:“公牛怒伤太后,并不因为红色,而是因为太后的那支彩金步摇。”

    此语一出,宜阳青殿中四座皆惊。

    中书郎宗钦颇为不解,疑道:“公牛不是见红生怒么?一支彩金步摇怎会激怒它?”

    (1)康国猧子,即狮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