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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当身自簪缨 第二百二十章 谷雨9

    离开长安之后,苏令瑜发现刘宝伤给她的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酒,浸了不知什么药材,扑鼻一股药水味,喝一口身体就会迅速地暖和起来,精神也见长。有了太平的意思在,官兵对苏令瑜只有两句冷嘲热讽而不敢有更过分的行为,休息时也会短暂解掉她的镣铐,让她自己喝水进食。

    但即便如此,流放的路途还是很难熬的。整个队伍花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才从长安徒步跋涉到岭南。

    苏令瑜的身体状况也濒临极限。

    在这五个月中,长安也发生不少事,譬如李显用武后最痛恨的任用外戚来示威,最后弄得连裴炎都对他不满,以至于这位新君登基不到两个月就被武后和裴炎合力废黜。

    又譬如,相王李旦被册立为新君,且在登基之后立刻被软禁于别殿,由太后独揽朝政。

    再譬如太后执政之后追封了武氏五代祖先,敕立武氏宗庙,朝中原本就怀有反武情绪的臣员对此行径大为不满,酝酿出了些谋反叛乱的插曲,诸如此类不等。

    苏令瑜如今获取信息的渠道十分短缺,几乎都靠道听途说,对朝政的动向了解得相当滞后。如果换了以前,她或许还会设法甄别消息的真伪,用以推测朝局现状。但在过于艰苦的流放途中,她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了长途跋涉之中,已经分不出丝毫力气来思考生存之外的事。

    在到达岭南的当天,烈日当空,天热得几乎看不到云,岭南地区特有的潮湿闷热气候让苏令瑜喘不过气来。

    这一行被流放的人犯,在离开长安时有三十人之多,抵达岭南时只剩下了十几个,少了的人自然是在途中活活病死累死了。庶民的流放队伍,几乎不允许休息,途中受伤生病都得不到医治,抵达流放地以后还要听从安排去服劳役,能不能活着熬到刑期结束,全看自己命够不够硬。

    李显最初决定把苏令瑜塞进庶民行列之中,很可能就是希望用这种方法让苏令瑜死在流放途中。可惜,苏令瑜命够硬,撑到了岭南。

    她虽然被夺职流放,但毕竟曾是官身,即便被褫夺所有职权,已是白衣一介,但对她的处罚仍然有别于平民百姓。等抵达流放地以后,她不用服从劳役,可以自由生活,只是不能离开岭南。

    只要她安顿下来,就有了喘息之机。

    可苏令瑜太累了。

    整整五个月,超出常人忍受限度的劳累和煎熬,苏令瑜抵达岭南时,紧绷着的一口气松下,人立刻就不行了。

    烈日之下她头晕目眩起来,嗡鸣声贯穿双耳,她意识到自己渐渐提不动脚步。由于队伍人数减半,人与人的间隔变大,苏令瑜迟钝地往前挪动了几步,而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那一瞬间,苏令瑜其实还有意识,但无法控制身体,紧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女囚似乎扑了上来,不停推她,叫她的名字。

    “苏令瑜!苏令瑜!…”

    苏令瑜快要闭上的眼皮费劲撑起来一点,最终又沉沉落了回去,闭上眼睛后,仅剩的一点意识也失去。

    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可能是因为晕过去之前听见了那个女囚的声音,苏令瑜做的乱梦很多都跟她有关。这女囚叫七娘,今年才十九,因失手杀了丈夫被流放岭南,除了苏令瑜以外,她是队伍里唯一一个女囚。

    生存环境越恶劣的地方,女人越容易受到男人的威胁。长途跋涉的囚犯每天都累得只剩下一口气,反而没有精力骚扰自己的同镣,但不用负重行走且随时可以补给水和食物的官兵就不一样了,累则累矣,他们还有心思盯上七娘。

    苏令瑜有太平公主的关照,他们一时不敢做什么,七娘就不一样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官兵的胆子也会出奇地大。刚离开长安时,就有两个人把戴着镣铐的七娘逼到角落,用水和食物以及解开镣铐为条件巧言哄骗——实际上这种哄骗也只是乐趣,七娘同意与否并不重要。

    苏令瑜走到他们身后去,用手上箍着的镣铐,砸破了其中一人的头,而后这种事就再也没发生,自那以后,七娘就不敢离开苏令瑜左右,在队伍里始终排在她身后,途中也互相帮衬一二。

    好一番没头没脑的乱梦,几乎就是把途中发生的事打碎了重炖一锅,这梦做得苏令瑜头痛无比——也就真的在头痛感里醒了过来。一看周围,没粉过的土胚墙面,还能看见混在泥中筑墙用的稻草。身上潮潮的很沉,苏令瑜一揭,发现那玩意居然是一张被子——里头填的也是稻草,而且应该是发霉了,连被面上都有黑点。

    苏令瑜本来是该有点想死,但这五个月的流放,什么穷讲究的毛病都能治好,她当下只是盯着被子上的霉点看了一会儿,而后面不改色地揭被下榻。

    …也并没有榻,她意识到自己睡的地方,只是拿两块破柴板垫得高于地面而已。

    苏令瑜长出了一口气,右边的脑仁一突一突地疼。都说岭南一带瘴气重,有毒物,容易爆发瘟疫,但这一路走来,也曾穿山越岭,苏令瑜什么毛病都没染,也没中过毒,但过去就隐约出现过几次的偏头疼却在这五个月里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会让她分神的程度,这次更是直接头疼疼醒了。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苏令瑜都忍不住叹气了。

    她开门走出去,扑面而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天色尚早,七娘端着一碗稀薄的米汤来看她,一见苏令瑜已经醒了,而且能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惊讶之余松了口气,“我真怕你死了!”

    “死倒不会。”苏令瑜看了看周围,“这是哪儿?”

    “盐场!”七娘把米汤端给她,“你昨天晌午晕过去的,托你的福,我本来到了地方就得跟其他人一样去盐场服苦役,但他们让我照顾你,所以我还能休息会儿。快喝吧,喝完你就可以走了。”

    苏令瑜抿了一口寡淡得像水一样的米汤。

    走。走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