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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砂录 第66章 无骸将军(六)

    面对陆无还单刀直入的询问,皇帝沉沉叹了口气:“道长这几日所作所为,孤都看在眼里,的确不该再有防备了。”

    “陛下身边异心颇多,难以完全信任贫道也尚在情理之中。”陆无还道,“但贫道所做之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绝不会与陛下为敌。”

    “道长也是性情中人。”皇帝苦笑。

    陆无还松开把脉的手,细心地将皇帝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那么陛下可以告诉贫道,究竟何时发现身体有异?”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先是实意潜光退到屋外守着。

    待门窗都关紧了,皇帝这才开口道:“数月前,先帝骤然崩俎,当时孤还是镇守边塞的威远将军。先帝去时,派人送来密诏玉玺,密诏上要孤回去继承帝位。孤顺应遗照登上帝位,至此不多日,便察觉身体有恙。”

    “也就是说,陛下继承帝位之后就中了尸毒。”陆无还推测,“可是朝中异党所为?”

    皇帝摇摇头:“朝中大臣大半都是当初和我们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往日与先帝同心同德,虽时有争执,但在治国为民之事上从无二心。”

    “恕贫道直言,往日他们与先帝同心同德,是否也如此看待陛下您?”陆无还扬起下巴,“又或者,早在先帝时便已有暗流涌动。”

    皇帝锁眉不语,半晌,他用带着愠怒的眼神看向陆无还:“你可知,妄议朝政是要杀头的。”

    陆无还嘴角浅浅挂着笑意:“生死于贫道来说如浮尘微不足道,惟想要个答案。”

    皇帝盯了他一会儿,转怒为笑:“也是,以我现在这幅身子骨,能死个明白也就知足了。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贫道抖胆,想要从陛下口中了解先帝秦闻钟生前之事。”陆无还问,这不仅关乎到皇帝中毒的源头,也正是他此来人间最想要探查的事情。

    皇帝诧异地看了陆无还一眼,并非责怪陆无还竟毫不遮掩地叫出先皇名讳,只是他很久没听过从别人口中听起这个名字了。

    很快,他的神思就随着这个名字被带回久远之前的时光:“先帝草庐出身,自幼好学。前王朝腐败不堪,又有邻国势力入侵,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他带着我们揭竿起义,一举推翻朝廷,又一鼓作气打退边外势力,才算稳定了启央国这一脉江山。”

    “他一生为之而奋斗,而我是他身边最为亲信的兄弟,我们一同在战场拼杀,一同兴建当时破败不堪的国家。他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也成为了启央百姓们的灵魂。”

    “然而启央地处平原,物资丰饶,周遭各国虽已被我们打退,却仍旧虎视眈眈。为稳住江山,他登上帝位从此主持大局,我则重新奔赴边关前线,替他镇守边关。”

    皇帝一度哽咽,他眼眶红热,胸口的起伏分外明显:“可没想至此不过十年,我与他便已是生死相隔……”

    “陛下可曾见到先帝最后一眼?”陆无还问。

    皇帝慨然摇头:“这正是我遗憾之处,生前我曾与他同桌食同寝眠,死后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当我火急火燎赶回来时,他早已葬入皇陵。”

    “那陛下可有梦见过先帝?”

    皇帝又摇了摇头。

    陆无还意识到一件事,人死后,无论是否入得冥界,只要没有投胎,在世之人思念情切,鬼魂都可入梦相见。

    而秦闻钟的鬼魂并没有去到冥界,所以不可能投胎,而身为紫微星,更不会灰飞烟灭。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秦闻钟死的那一刻,他的鬼魂就立刻去了一个连冥界都找不到的地方。

    连冥界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脑中掠过一道电闪,忽地想起那座留王仙庙,他进入那座庙时便立刻丧失了灵力感知,阿团更看不到那庙。

    假如秦闻钟的鬼魂就在那座庙里,那么就算是阎王亲自来阳间勾魂,恐怕也找不到庙里去!

    “可否向陛下借一人来用。”陆无还起身朝皇帝一礼,“必须为陛下心腹。”

    “要做什么?”皇帝问。

    “如果贫道所猜不错,留王仙庙里应该已被人动过手脚,陛下所中之毒的关键兴许也在庙中。”陆无还声音不大,却字字令人信服,“这就是为何留王仙庙被封这几日以来,陛下身体略有好转的缘故。若真是如此,始作俑者必定会想办法早日解除禁令,贫道必须在此之前找出庙中关键。”

    “孤明白了,孤会派潜光随你一起过去。”皇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陆无还无比认真的陈述让他无法有任何犹豫。

    他的性命,甚至整个启央似乎都牵在了眼前这个如仙人降临般的年轻道士身上。

    他愿意为此一搏,为了命不久矣的自己,也为了先帝。

    ……

    再说阿团这边,和陆无还分开之后,独自在城里玩了两三日光景,最后在黄昏的长街上看到了卖麻糖的摊子,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仇没报,说一不二地立刻动身往城隍庙里找土地算账去了。

    谁成想刚进城隍庙里头,就被土地用拐杖狠狠闷了一棍。

    阿团被打的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不由放声哀嚎:“哎呦你这个老东西,竟还打我,有没有王法啦!”

    “打错了打错了!”土地定睛一看原来是阿团,忙把拐杖藏到身后,“我还以为又是那几个臭道士闯进来了。”

    “你这城隍庙怎么还不许道士进来?”阿团好奇问。

    “他们可不是来这里为善的!”土地一脸苦大仇深,“他们说这地界有了留王仙庙,就不需要城隍庙,还说奉了天师之命,要把城隍庙拆了造祭坛。我不同意,他们便隔三差五地来这里大闹,真是要折腾死我才算!”

    阿团这才发现,城隍庙里早已是一团乱,倒伏的花草,破碎的石像,大门上肉眼可见的鞋印子,还有土地额头挤出来的“川”字。

    “可这里好歹是城隍庙啊!”阿团愤然道,“冥界就没人管管吗?”

    “这人间大大小小的城隍庙数百座,少一座根本算不上什么,冥界哪里管得了这种末微之事。”

    土地止不住地无奈摇头,颤颤巍巍地走到掉落破碎的石像旁边,施法将它还原,又用法术整理了一下庭院,勉强算是恢复了庙中以往的模样。

    等他做完这些后,额头上已全是汗,蹲坐在石门坎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阿团从脑壳里摸出一袋麻糖,塞到土地怀里:“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信我……不不,你信我家大人!”

    土地也不客气,抓起一根麻糖来就塞到了嘴里:“罢了,眼见着这城隍庙我也守不住,我不如就这么请辞回去当个散仙算了。”

    阿团眼珠子咕噜一转:“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留王仙庙,到底是在哪里?是供谁的庙啊?”

    土地听这问愣了愣,一根手指挠了挠发髻下的头皮,眼睛直勾勾盯着大门外往来熙熙攘攘的人流,顿了半晌,道:“这我也不太清楚。”

    阿团瞪大了眼睛:“你可是这里的土地,你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