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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音无刃 第109章 温柔

    闵嘉音似笑非笑的目光从茶盏移向赵知简的眼眸,尔后道:“赵世子可以把记得的都告诉我吗?”

    她是在抗拒赵知简的上一个问题,所以也做好了被赵知简拒绝的准备,却还是意外听到了赵知简认真的回答。

    “我生在京城,四岁时因为祖父病重而随母亲去了岐州。第一次看到岐州城时,城墙残破的情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至今还记得的是南城门上的城楼都塌了一半,东城墙也塌了好几处。”

    “那西城墙呢?”

    赵知简看了看闵嘉音,分明是平静发问的神情,她捏着茶盏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西城墙与闵姑娘的秘密有关?

    赵知简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西城墙在岐州之乱中几乎全塌了。”

    闵嘉音的眸光凝滞了一瞬,渐渐淡了下去:“这样啊。”

    赵知简把记得的都说了出来:“我那时所见岐州城墙的残破并非全然是岐州之乱造成的。岐州之乱后,岐州伤亡惨重,几乎无力修缮城墙,唯独修补了西城墙。十二年后岐州又遭遇了北狄之乱,城墙又残损了许多。我到达岐州的次年,父亲获封岐州知州,才开始组织重修城墙,修成了如今的模样。”

    “赵世子,你说为何要修补西城墙呢?”

    这话问出口,闵嘉音才觉得傻透了,修城墙自然该从损毁最严重的地方修起。

    谁料赵知简道:“因为宝顺十五年北狄入侵岐州城,正是从西北方向攻进去的。那场鏖战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岐州处处血流成河。幸存的岐州人深感悲痛,才逐渐废弃了北城门,而举全城仅剩的人力物力去修补西城墙。”

    “西北?”闵嘉音只觉得吐出这两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张舆图指示的位置正是西北,她不敢再想,但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涌向脑海,拼凑出了一个词——内鬼。

    杨家当年被扣了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民间其实有一种传闻,说杨家有人私通外敌,从而为自家挣得了不世战功,后来事情败露,朝廷为稳定民心,才另寻罪名诛灭杨家满门。

    闵嘉音一直都觉得这种传闻极其荒谬,从魏以杭行事之中又逐渐相信了杨家有冤。

    若她手上这份舆图恰与北狄袭击岐州城的路线吻合,岂不说明内鬼确实存在,却并非杨家人?

    可岐州的战火持续了太多年,在岐州做过文官武将的人也太多了,自然有人贬黜有人升官。

    如何才能从那么多人里筛选出获益最多的可疑人选呢?又要如何才能确定杨家与林家冤案之间的关联?

    闵嘉音忽然感到唇上传来一丝痛楚,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咬破了嘴唇。

    “闵姑娘。”一道清朗的声音将闵嘉音从思绪的漩涡中生生拉了出来。

    闵嘉音看向赵知简,仿佛在汹涌的海浪中抓住了一块礁石,渐渐地让她找回了理智。

    “闵姑娘,你很久以前就在关注舆图和城墙,如今又问起岐州城墙,我冒昧一猜,你是否查到了什么与岐州之乱有关的事?”赵知简放慢了语气,眼神却十分坚定,仿佛无论闵嘉音如何回答,他都能用那份安稳去承接。

    闵嘉音注视了赵知简很久,最终轻声道:“赵世子,今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信息,但……还请你当作从没听过我的问题。”

    “闵姑娘,你一般的请求我都会答应,但这个不行。”赵知简依然耐心,耐心到连他自己都有些纳罕。

    他心头分明激荡着种种情绪,但偏偏对眼前之人生不出急躁。

    闵嘉音樱唇轻启:“赵世子,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够我对你交托所有秘密,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不等赵知简回答,闵嘉音又道:“对不起,我不想伤人。赵世子既然在此处等我几日,想来本有话想和我说,现在还有吗?”

    她鼓足勇气继续望向赵知简,却未从他脸上觉察出一丝一毫的愠怒,唯有丝丝缕缕的哀伤,像是撞不开繁枝茂叶的破碎月光。

    这时,闵嘉音的舌尖尝到了一丝腥味,才发觉自己又咬在了唇瓣的伤口上。

    赵知简忽而起身走到了闵嘉音身边,又半蹲下来,用绢帕轻轻按在了闵嘉音唇上。

    “闵姑娘,别为难自己。”

    雪白绢帕上绽开一抹嫣红,刺目亦刺心。

    “我不过是见你返京时似有愁绪,想着能否帮你一二。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

    闵嘉音一把抓住赵知简正轻柔擦拭的手,眼泪在这一瞬间滑落脸颊。

    “赵知简,你别这样,你先站起来。”

    她无法承受有一个人如此真诚地半蹲在她面前,将所有的温柔都袒露出来,又被她狠心拒绝。

    何况她并非无情,在新年初雪落下时,在春日蓓蕾初绽时,在看到百姓流离抑或富足的景象时,她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要分享情绪的人都是他。

    可是不能,他很好,不该被拖入那些仇恨和阴谋之中。

    她从来克己复礼,这一次也应当如此,无非是心伤迁延得再久些罢了。

    “好。对不起,我不是在逼你。”赵知简将帕子递到闵嘉音手中,站起身道,“闵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今日松口对我说了什么,会让我卷入危险之中?但其实,我也有秘密,侯府有着很多很多秘密,每一个都够得上杀头好几遍。若非中宫赐婚无法抗拒,其实我二叔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对二婶迈出那一步。”

    赵知简坐回自己的座位,依旧认真地望着闵嘉音:“但侯府的秘密是所有人一起背负的,闵姑娘却为何不与任何人分担,而独自扛着?”

    闵嘉音已抹去了眼泪,此时面容看着沉静,实际心中已疲惫到了极点。

    “闵姑娘莫非是想,若有朝一日事败,由你一人扛下所有后果?”赵知简的思维一环紧扣一环,“你既有把握与旁人撇清,多半是那桩事与他们无甚关联。既然如此,你的秘密就很好猜了,是林家的事吧?林家,岐州之乱,杨家,如果我猜得没错,闵姑娘手中还有一份舆图,而舆图这等涉及军事机密的物件,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年关于岐州之乱的一则传闻。”

    末了,赵知简一字一句道:“家恨,亦是国仇,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