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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偶 第一百零一章 根源

    张朝发觉自己只要跟闫欣待在一块,就被迫要长点脑子出来,不然实在跟不上闫欣那快如闪电的思路。

    他沉默了一会,总算是摸出一点闫欣的言外之意,说:“你的意思是,这是杀人灭口?动机呢,倘若和京郊那起案子有关的,是有人要栽赃给兵马府?还是刻意转移视线?”

    闫欣道:“不知道,可能性很多。”

    张朝一时间被她说的脑子窜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他当下也觉得这案子比表面上走水复杂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尸体在眼前,等于线索就在这里。

    他人高马大,两个大步走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

    死者是个女子,身形纤瘦,身上穿着稀少,有飘带系在双臂腰间。先前在外面看着平躺,可实际尸体却是侧躺,焦黑的下身双腿微微蜷起,双臂展开,样子像是往上飞升状。

    闫欣道:“这是七音祭舞中的一个动作。”

    张朝已经看向不远处,有一个盘坐在不远处的焦黑人形——差不多的纤瘦身形,下身盘坐,一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举起,手掌空托着,似乎在弹着什么。

    闫欣道:“这是七音祭舞里的琵琶仙。你看她身上的飘带散开了。”

    张朝问:“有何缘故吗?”

    闫欣道:“因为坐立上身,飘不起来。”

    张朝:“……我有眼,看得到。”

    第三个人的姿态要比前两个难度更高,是反弹琵琶的飞升姿态。闫欣没有吱声——这不是七音祭舞里的动作。

    这个动作对于寻常舞者来说难度太高。在跳舞的途中摆出这个姿态,还要反身弹琵琶,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当初虞雅才说阿迷心术不正,因为她所指正的七音祭舞里的那些个动作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做得出来。

    她的说辞分明就是有心诋毁现在的这一套祭舞。

    可她为何要这么说?明明舞蹈动作简易化了,会跳的人更多是好事。

    ………她说的七音祭舞不正会死人又是何意?

    张朝站到她身旁,问:“这个怎么说?”

    闫欣道:“这不是七音祭舞里的动作。我们要记下这个动作,日后会是追查凶手的关键。”

    张朝疑惑地问:“这不是凶手故意摆在这里迷惑查案视线吗?”

    闫欣反问:“不管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要是凶手动的手,它就会是证实谁是凶手的证据。”

    ———

    袁九章带着人晚进了两步,见张朝和那小矮子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正在说话,便上来气急败坏地说:“顺天府还没查验,你们干什么呢。”

    闫欣莫名地抬头看他。

    “看尸体呀。”

    袁九章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在人前发作,说:“这里又不是没官老爷了,我还在呢!”

    闫欣:“可您不是要去问话吗?”

    袁九章觉得跟面前这个人说话有些费脑子,干脆往外面一指。

    “请,两位现在出去,否则我要去告状说锦衣卫妨碍公务了!”

    张朝似乎很不喜欢这句话,脸色又黑了。

    元硕及时赶到,他站在门口朝里面喊:“哎!张朝,你站里面干嘛,我们还有郡爷吩咐的事要做呢。”

    张朝面无表情地看了元硕一眼,伸手一把拉了闫欣。

    “走。”

    出来之后,元硕低声说:“郡爷早前说过,袁九章在兵马府旧案中不干净,我们不能太逼着他。否则他站到对面去了,对我们办案不利。”

    闫欣知道袁九章办过那个案子,听到这里忽然又感觉到了里头的牵连甚广,她试了捋了一下其中干系,低声问:“早前死了的胡巡卫勾结了别部的官员设了个私藏脏银的窝点?不小心被袁九章发现了?”

    元硕:“……”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问张朝:“我没直接跟她说吧。”

    张朝不解地问:“说了又如何?”

    元硕绝望地抚额道:“郡爷说了,官场里的那些不能牵扯到她身上。”

    闫欣一直知道尤乾陵将她和盛京官场里隔得很分明,只是她自己并不想隔罢了。

    假如这些藏着的脏银和七音祭舞有关,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弄个一清二楚。

    “知道了,我不会在他面前露陷的。”她敷衍道。

    元硕心说你分明就是自己故意要追进这个案子里去。

    ———

    尸体也看了,现场也走了一圈了,闫欣也没挣扎,被张朝带出了火场。元硕简直拿他们两个没辙,出来后后知后觉感觉到他们俩这种横冲直撞的做事方式很危险。

    于是开始对张朝训斥地说:“她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犯毛病。”

    张朝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办正事,郡爷吩咐过我听她差遣。”

    元硕简直服了。

    “那你呢?怎么忽然要去查香坊走水的线索?”

    闫欣和张朝对看了一眼。

    “我在办正事啊。张千户不是说了吗?”

    元硕直觉着两人有猫腻。

    “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闫欣指着袁九章那边,岔开话题说:“我和张朝暂时还有别的事要做,九大人那边还要元千户跟紧一点。有进展了一定要跟我说哦。”

    说完她又想起了自己说了不会露陷,便自作聪明地学尤三姐惯常糊弄人的那一套朝他眨眼,拗出了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怪异地说:“什么兵马府的旧案,我不知道。”

    ——

    元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跟我玩这套有意思?”

    他可不放心真让他们俩胡作非为,就算不跟他明说,至少要掌握一点关键部分。

    “你总要告诉我,哪里是重点,我需要盯哪些人?”

    闫欣想了一会,问:“元千户估摸着这香坊走水案和命案,锦衣卫能干涉到什么程度?”

    元硕道:“锦衣卫没有干涉不了的事。”

    闫欣心底有了数。

    “全程跟着,重点盯韦元庆和他那位夫人。其他的交给我和张千户。”

    张朝忍不住在一旁说:“不管韦元庆和他夫人在这两起案子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们肯定和凶犯有干系。盯住他们才能找出凶犯的线索。”

    元硕叹气。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

    闫欣:“那就好。”

    元硕还想追问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可显然闫欣并没有三小姐那样会察言观色和善解人意。她旁若无人地沉思着,那姿态分明是除了他该知道的那些,其他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索性将张朝拽到一边。

    “你刚才去找闫欣,她说什么了吗?”

    张朝嘴严丝合缝,说:“说什么?”

    元硕:“张朝……”

    张朝抢先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我觉得该得听她的。”

    元硕盯了他一会,半晌后推了他一把。

    “这是你说的,郡爷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张朝低声警告说:“你可别多嘴。”

    闫欣看着元硕转身朝已经出来的袁九章走去——顺天府的衙役一大部分在驱散周围的围观百姓,剩下的几个人包着面巾,抬着担架将里面的尸体抬出来。

    一。

    二,

    三。

    闫欣依次念完之后,心底在盘算假如这案子和兵马府旧案有关,那么应该死几个人。

    张朝忽然说:“你还没跟我解释,这案子的死者摆出七音祭舞代表什么意思。”

    闫欣抬头。

    “代表七音祭舞被彻底放弃了。”

    张朝没明白。

    “什么意思?”

    闫欣说。

    “你知道上月天音阁和越秀楼斗舞,赢的人有什么奖赏?”

    这是盛京内无人不知的事。

    张朝想也不想就答出来。

    “可以去太子生辰宴上献舞。”

    闫欣在心底又算上一笔——目标,太子。

    “那次斗舞虽然出事了,但规矩成立。最后赢的是天音阁的七音祭舞。那你现在知道,太子为何要郡爷查香坊吗?”

    关于太子给郡爷下这道隐晦的命令,尤乾陵只提过一次,张朝很少会去想这其中的言外之意。

    他第一次被问到这么关键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是郡爷肯定知道。”

    闫欣肯定道。

    “你说的对。”

    尤乾陵一清二楚,他知道太子要的是什么,所以尤府要在这件事上做点什么。

    太子立刻就会知道尤府的立场。

    至于太子的目的……

    一个藏在京郊的脏银窝点为何突然会爆雷?必定是因为被发现了。

    被谁发现不重要,反正肯定是太子的人。天子脚下能藏脏银说明背后有势力。

    有那么大势力就不止一处这种地方。

    那些可都是真金白银。

    可太子现在在朝中需要朝臣支持,他不能亲自动手。

    所以他暗示了尤乾陵。

    这路数,张朝再熟悉不过了……也就不需要闫欣解释什么了。

    京郊的案子牵扯到了兵马府旧案,免不了牵连韦元庆。

    而恰好,韦元庆的夫人开了这么个香坊。太子能不查吗?可背后的人能让太子这么查下去?

    接着就要说到那天闫欣和尤三姐定香时碰上了诋毁七音祭舞的越秀楼新来的舞姬。她们仿佛不小心碰触到了错的地方。

    原本要去太子生辰宴的七音祭舞和幻香都失去了机会。

    既然东窗事发了,总要毁尸灭迹。

    让兵马府的香坊背下所有就是最好的结局。

    ———

    现在发展到了火烧香坊这一步。

    倘若这只是单纯的杀人灭口,闫欣倒觉得事情简单了。然而死人的身份、数目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

    那么代表这案子究竟是栽赃嫁祸还是毁尸灭迹,得查清楚真相才能确定。

    闫欣见过阿迷,认得这颇有名气的舞姬身姿。这三具尸体里没有她。

    那么她在哪里?这案子是她做的,还是……

    这精心的凶案现场,任何布置都不会无缘无故。

    而能摆出舞姿的,整个盛京她联想得到的只有阿迷一个人。

    “我当初问了韦娘子和一名舞姬关于飞天舞的事。”闫欣直觉她问到了太关键的地方,触到了某人……或者是某些人的逆鳞。

    张朝对这东西一点都不了解,他有意想问清楚,然而自己沉默了片刻后,放弃了追问。

    “这个飞天舞是查清楚这起案子最关键的地方,对吧。”

    闫欣道:“非常关键。不仅仅是这起案子,还有很多过去发生过的一些案子都会清晰起来。”

    说完之后,她感觉光是这么说,似乎还是很难和尤乾陵交代。

    于是她又在可以说的范围内补了一句。

    “倘若郡爷问起来,你可以跟他说,我们不小心触到了七音祭舞的根源。”

    阿迷这个根源一定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