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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梦南国 第106章 负荆请罪命悬大狱 雨泄西北战鼓惊天

    经过徐修仁这么一番点拨,萧综在府中坐不住了。

    思来想去后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勤政堂门前,头顶烈日,长跪不起。

    直阁将军王神念很是疑惑,直到派人打探了些许内情,心里才有了底。

    如此,萧综跪了快两个时辰,王神念看着骄阳正烈,稍作点头后来到了堂内,跪地行军礼。

    “陛下,豫章王跪在殿外已有半晌,烈日当空,末将担心......”

    可是皇帝就跟没听到一样,继续挥动着手中的朱笔。

    “陛下......”

    王神念神色慌张,俞三福见状在皇帝身后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

    王神念会意后便退了出去。

    皇帝见他出去,这才停了笔。

    “有半晌了吗?”

    身旁的临川王听后欠了欠身子,给皇帝续了一杯茶。

    “皇兄请用茶。”

    “伏暑酷热难耐,别说是半晌了,就是那些宿卫甲士,每到夏日也要半个时辰换一次岗。他们常年守在门外,都受不得暑气,更别说是综儿那般孩童了。”

    皇帝瞥了一眼俞三福,转而抿了一口茶。

    “嗯,那就让他进来吧,朕倒是想听一听,他有什么话要说。”

    “老奴这就去。”

    没一会儿,萧综便跟着俞三福进了门。

    只见他满脸通红,呼呼大喘,跪在门里面,行叩拜大礼。

    “不孝子......叩见父皇!”

    皇帝稍稍看了一眼萧综,没有作声。

    “儿臣跋扈成性,不知悔改,害父皇和母后劳心费神。”

    “儿臣......儿臣愿以死谢罪!”

    皇帝听了这句话倒是有了点反应。

    于是放下手中的奏折,盯着萧综。

    “那你就说说,错在何处了。”

    此时小寺人又往堂内置了几盆冰块儿,屋里顿时凉快了起来。

    俞三福在墙角拉过一个小寺人,嘀咕了一番不说。

    “儿臣身为郢州刺史,置万千百姓于不顾,肆意搜刮大户财物,还......还强抢民女。”

    “儿子虽幡然醒悟,但已然铸成大错,实乃......实乃罪不可赦!”

    “还有呢?”

    “额......”

    “还有......儿臣嗜酒成性,骄奢享乐。”

    “还有呢?”

    “你胡作非为,不止在郢州吧!”

    “儿臣知罪!”

    萧综又看了看临川王,只见他稍作点头示意。

    那意思就是有啥说啥呗,争取个坦白从宽。

    “儿臣见雍州遭难,便先斩后奏,私自发兵,入主宁蛮府。”

    皇帝摇了摇头。

    “临州有难,刺史可行独断之权。”

    “你发兵雍州,并非过错!”

    “那就是......儿臣......儿臣出师不利,致使广昌郡落入敌手,实乃大罪!”

    只见皇帝接连摇头,还是不满意。

    萧综见状甚是慌乱,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呢?

    难道非得把柳庆远之死懒到自己身上不成?

    如果这样能平复人心,那就豁出去吧!

    “雍州柳刺史,心怀家国,大义凛然。”

    “儿臣未能效仿在先,还......还怠于发兵救援,致使筑阳城险些落入敌手。”

    “还有呢!”

    皇帝的声音十分响亮,可能是想彰显提醒之意,也可能是极其悲愤之音。

    “父皇息怒,柳刺史之死,儿臣脱不了干系,儿臣......儿臣甘愿受罚!”

    “你当然要受罚!”

    “筑阳城身中数箭之人,本该是你!”

    萧综把头深深的扎在了地上,只觉得耳鸣阵阵,时不时的感觉到头晕目眩。

    “朽木不可雕也!”

    “你前番叛逃北地,朕念在父子之情,便宽恕于你。”

    “本以为你能知道悔改,可你却变本加厉,以至于庆远将军命丧雍州!”

    “柳氏一族,皆为忠义臣子。”

    “你既已驰援雍州,何故袖手旁观!”

    “若留你在世,天下人心,皆会负我!”

    “来人,将他拖出去......”

    “陛下!”

    “陛下!”

    “综儿还小,你就饶他一次吧!”

    大门口,吴淑媛跑了过来,只见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奔到萧综身旁,跪了下去。

    “陛下,综儿生性顽劣,罪皆在臣妾。”

    “臣妾没能多加教诲,臣妾......愿以死谢罪!”

    一旁的萧综扎在地上已经懵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暴晒虚脱还是吓得失禁了,以至于身子底下湿成了一片。

    “以死谢罪?”

    “你们一死倒是简单,可我那手足兄弟,能起死回生吗!”

    皇帝怒气冲天,本就欠佳的身体再次动了肝火,只觉得眼前一黑,便瘫在了凭几上。

    俞三福见状急忙贴了过去。

    “陛下......”

    只见皇帝摆了摆手,用手拄着额头稍作平息。

    临川王见此情形也坐不住了。

    这要是没人出来打圆场,恐怕真要出事。

    于是他起身指了指萧综大喝道:“萧综!”

    “罪臣......在。”

    萧综缓缓的抬起来头,此时已是双眼迷离,神志不清。

    “你骄纵蛮横,在州强取豪夺,祸乱于民。”

    “陛下对你期望甚厚,可你却如此辜负圣意。”

    “寡人代陛下,先行处罚!”

    “你即刻就去大狱中面壁思过,抄写孝经千遍。”

    “待陛下了却政务,再作处置!”

    “罪臣......甘愿受罚!”

    临川王说完,又俯身朝着皇帝嘀咕着:“皇兄,我如此断决,可否妥当?”

    只见皇帝摆了摆手。

    临川王会意后,便稍作拱手。

    “来人。”

    门外的王神念听后带着几个侍卫来到了堂内。

    “将他押去大狱吧!”

    “是!”

    此时的萧综已接近昏迷状态,侍卫只得拖着他出了大门。

    吴淑媛见状神色慌张,可好歹是留了萧综一条小命,既然是临川王的安排,那么后续的事情,也就方便些了。

    至此,吴淑媛再三叩首,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禁军大院西侧,廷尉署的大狱里,萧综躺在一张木榻上昏迷不醒。

    一旁的吴淑媛亲自捧着汤药碗,一口一口的吹着。

    廷尉丞刘嗣芳,陪在床边忙前忙后。

    此时萧综待的这间房,是原本看守的衙役休息的地方。周围的墙壁已连夜粉刷,更换了桌案和床榻,又添了几盆冰块儿消暑散热,如此安排,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而吴淑媛心中一时间万念俱灰。

    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就不活了。

    她一勺一勺的给萧综喂着汤药,嘴里还念念有词。

    “综儿自小最是听话了。”

    “他身边虽有奶娘十余人,但等到他会跑会跳了,就知道去明光殿寻我。”

    “综儿聪明伶俐,知道心疼我。”

    “我记得那年中秋,丁贵嫔设宴庆祝。”

    “因我染了风寒,没能参加宴席,综儿就把那桂花糕都装在了怀里。”

    “他人虽小,但我爱吃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六通受了欺负,他便挺身而出,知道保护弟弟。”

    “如今他却躺在这,而我......却无能为力......”

    “都怪我......”

    “都怪我啊......”

    吴淑媛啜泣着,低下了头。

    刘嗣芳见状后急忙屏退了左右。

    “娘娘要当心身子啊!”

    “御医适才看过了,殿下乃是暑症所致,加之伤神过度,还需调养一番才是。”

    吴淑媛点了点头。

    “你可是廷尉署官吏?”

    “奥,小人刘嗣芳,司职廷尉丞。”

    吴淑媛听后抬眼看了看他。

    “怎么不见臧廷尉来?”

    “回娘娘,臧廷尉奉命和御史台几位上官出城巡查了。”

    “小人安排不周,还望娘娘恕罪。”

    吴淑媛这才看了看周围,这哪里像是大狱,要是阳光通透点儿,可比普通屋子好多了。

    “有劳你了。”

    说着,吴淑媛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足锭银两来。

    “拿去吧,本宫代豫章王赏给你。”

    “小人不敢!”

    刘嗣芳直接跪了下去,连连叩首。

    “殿下屈身此处,小人理应照顾周全。”

    “还望娘娘允许小人......为殿下尽一份心意。”

    吴淑媛听后点了点头。

    “你能如此忠义,本宫自然会记下。”

    “小人不敢。娘娘贤德仁爱,颇有母仪天下之风!”

    “能为娘娘尽一份孝心,小人......三生有幸!”

    “大胆!”

    吴淑媛听后瞥了他一眼。

    “小人该死,小人言语失当,还请娘娘责罚。”

    母仪天下这种词可不是乱用的,要说刘嗣芳司职廷尉丞,兼任吏部郎,其学识在朝廷同辈人里也是数一数二,所以说话用词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出错。

    至于今日失礼的原因,一定是有其用意了。

    话说吴淑媛几乎与丁贵嫔同时入宫,无非因为她是旧朝皇帝的妾室,于情于理,做不了后宫之主,能升到淑媛的品阶,也是因为她生下了皇子的缘故。

    可无论在学识还是为人处世方面,她和丁贵嫔都不相上下。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

    后宫之主的位子虽然没了,但不代表吴淑媛不惦记。

    而刘嗣芳正是知道了这层缘由,才说出了母仪天下这样的话来。

    要说也巧,还从来没人在面前说自己母仪天下呢,吴淑媛听了这话,心中的愁云和烦闷也便消散了些。

    “罢了!”

    “本宫念你一片忠心,便饶了你!”

    “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吴淑媛这才挑了挑眉,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只见他面色白皙,棱角分明。

    文人的儒雅和渊博的修为充斥在举手投足之间。

    加上那一副体贴听话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了。

    刘嗣芳见状满脸通红,将头埋了起来。

    “明日差人,将这堵墙砸了,殿下醒来后也好透透气。”

    “小人得令!”

    吴淑媛见他那副书呆子样,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笑。

    于是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肩膀,想想许久都没能按摩放松了。

    自从长公主回了陈郡婆家,也没人跟她一起玩了。

    如此,她孤身回到明光殿,暗自神伤不说。

    大西北,巴西梓潼郡郊外,始兴王帐下行参军甄恬,奉令带着百姓正往临近的潼州地界迁移。

    迁徙人口的策略自然是为了防御索虏,保存有生力量。

    去年一战,虽无城池丢失,可南军也没有收复城池,南北双方除了将士各有折损,疆域并无变化。

    不过自从去年索虏来此折腾了一番后,潼州周边的几个郡城已是破败不堪,老百姓又重土安迁,以至于迁徙之策拖了半年多才开始缓慢进行。

    于此同时,太谷郡郊外的百姓由始兴王法曹行参军、兼记室刘孝仪带着,迁往南梁州的北巴西郡内。

    一时间人潮汹涌,排着长队在郊外进城的路上缓慢前行。

    忽而阴云密布,远处隆隆声响起,甄恬见状心中有些着急。

    要知道,这地方山水纵横,凡是遇上大雨天气,那条绵水便如同那发怒的泼妇,一发脾气就不可收拾,以至于滑坡泥石和着浑浊的大水便会形成一泻千里之势;加之北面是敌军所占领的绵竹、万安二城,频频对潼州边界进行骚扰。

    所以此地人口的自然增长率可以说常年维持在零甚至是负数。

    没想到今日百姓迁移,竟然遭遇到了如此天气。

    数千的百姓也跟着慌了起来,只听得轰鸣声越来越近,可天上却没有一道闪电。

    甄恬急忙跑到了一旁的高坡上,放眼五里外,是黑压压一片,只见一大堆人马拔山倒树而来。

    “快跑啊!”

    “索虏来了!”

    没一会儿,遮天的箭雨骤然而下,拖家带口的百姓、沿路护送的士卒,皆悲嚎挣扎着。

    甄恬被几个将士拉扯了好一阵,才上马而逃不说。

    入夜,狂风大起,玉柱倾泻。

    益州蜀郡府衙内,领使持节并都督益、宁、南、北秦、沙七州诸军事、镇西将军,任益州刺史的鄱阳王、长史刘之遴、智武将军、镇西长史、蜀郡太守王茂远、安昌县侯、假节都督益州外水诸军张子响,围坐在一起,面露难色。

    “索虏迅如闪电,攻我巴西梓潼二郡。”

    “据探报来奏,北国羊祉率军三万从庾城出兵,奚康生领所部两万从绵竹发兵。”

    “太谷郡西北,亦发现索虏数万余人。”

    “索虏来势汹汹,我观此战,会比去年更加激烈!”

    王茂远听后稍作拱手。

    “殿下所言极是。”

    “我益州兵马虽有九万余众,但敌军分兵攻击,其志必在我益州城。”

    “殿下,请准许我率所部水军,赶赴涪县,于潼州一带御敌。”

    “嗯,张将军已在巴西梓潼二郡戍守十数载,对周边地况最为了解。”

    “这样,除了你三万水军之外,我在拨出一万步骑,助你镇守二郡!”

    “末将领命!”

    “之遴。”

    “末将在。”

    人称独臂先生的刘之遴起身低头示意。

    “你率一万兵马,赶赴南梁州,和在州长史席宗范合兵一处,与张将军互为犄角,彼此照应。”

    “末将领命!”

    “潼州一带有你们几人驻守,可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要想退敌,还需向朝廷请援啊!”

    几人听后都点头示意。

    “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智武将军、镇西长史、蜀郡太守王茂远闷声说道。

    “王将军所言,亦是我之所忧。”

    “可是我西北无人,亦非一朝一夕之事了。”

    鄱阳王说完,握着手中的糙纸连连叹息。

    “殿下,我有一人举荐。”

    “哦?将军请讲!”

    “殿下还记得北地吐谷浑蛮将叶休运?”

    鄱阳王眨了眨眼:“当然记得,只不过他虽臣服于南国,但从未参与过我与索虏战事。”

    “若贸然相邀,恐怕无甚把握吧!”

    王茂远微微笑了笑。

    “殿下放心,末将愿亲赴绳州说服他。”

    “那叶休运祖上便臣服于我南国,我圣主恩泽在先,准许他与我边疆通商通学。去年索虏入侵之际,他所部无处逃难,是殿下您奏请陛下,使其迁移至我绳州之地。”

    “上有天恩厚重,下有殿下仁爱礼遇。”

    “我在镇守晋熙郡时,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益州大战在即,他叶休运身为属国将领,于公于私,想必他都会慎重考虑。”

    鄱阳王稍作思索,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有劳王将军了!”

    要说北国这次发兵蜀地,可是高配置、高规格、高姿态。

    首先,北国皇帝钦定平原郡公高肇为大将军都督,于北国白水城远程遥控,统帅步骑十五万人剑指益州。

    其中,都督南征诸军事、征南将军元遥,坐镇阴平城指挥作战。

    命持节、征虏将军傅竖言,领步兵三万余众讨伐南益州州的北巴西郡;又命假节、益州刺史羊祉,率骑兵四万镇守要地剑阁,直逼北巴西郡;安武县开国男、右卫将军奚康生领兵两万从绵竹出发,于巴西梓潼二郡南郊扎营,伺机攻城;驸马督尉、征西将军甄琛,率所部两万余众,从剑阁出兵直奔巴西梓潼二郡。

    要特殊说明的是,南国原来的益州刺史始兴王,与他九哥鄱阳王互相换防,去往了荆州。

    朝廷这边,先前已下了旨意,着晋安王萧纲出为使持节、都督荆、雍、梁、南北秦、益、宁七州诸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

    但萧刚的车驾大队还在半路上,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荆州的南郡,所以始兴王也没办法赶回来驰援。

    如此一来,本就缺兵少将的大西北逢此战局,实力便显得更加的捉襟见肘了。

    要说大西北本就地广人稀,而始兴王和鄱阳王轮流坐镇益州,不仅仅是要御敌,皇帝更看中的,还是他们好为、善为、敢为的施政仁心。

    治水修渠、开发荒田、编册流民、迁移百姓、安抚蛮夷、通商通学、修缮城池、构筑工事,如此种种,在十来年的任期里,二人是竭尽心力,不知疲倦。

    于是大西北的人心皆为二王所动,可谓是人心聚拢,意志统一。

    早在数年前,始兴王回京服丧,治下州郡百姓送至城外数十里,无不掩面而泣。

    有一首民歌为证:始兴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

    看到此处,还要加上一条理解。

    歌中唱到的‘哺乳’,乃是彼时乡间之俗,大概可与西方维京人发明的“吻手礼”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的始兴王面对大战,虽迅速的作出了应对,但自己的家底到底如何,只有他心里最为清楚。

    以至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最终还是端起了一碗浑酒,一饮而下......

    正是:

    阴云遮天锁新月,石桥升烟藏长街。

    满窗落红归何处?一树清风人不觉。

    怀贤阁前弹羽扇,凌烟阁里几豪杰?

    三杯黄縢笑往事,一曲长歌颂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