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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刀覆雪 第95章 自私

    朝樾看着自己亲笔画出来的方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浮现出来,方氏亲手给他缝制衣裳,一口口喂他吃饭,亲昵地抱着他,在他生病的时候,她急得食不下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记忆中,方氏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

    “阿樾别怕,跟娘离开这儿,以后娘会护着你。”

    最终方氏没能离开朝家,她死在了后院那口冰冷的井里。

    在她被推入井中的时候,她睁大眼睛满脸惊愕,下意识扭头朝朝樾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也就是那一眼,成了朝樾此生最大的梦魇。

    每每午夜梦回,他时常会梦到那双满是布满泪水的眼睛。

    朝樾终于是承受不住心里的愧疚,心理防线被彻底压垮。

    他对着画像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泪水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阿娘,阿娘!”

    燕辞晚见他哭得不成样子,却并不觉得同情,她冷冷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朝樾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看画像,他痛哭道:“我想要去救母亲的,可我救不了她,我那时候只有三岁啊,我什么都做不了。父亲捂住我的嘴,不准我发出声音,他说母亲做了很丢人的事情,如果被外人知道了,不仅会让家族蒙羞,还会连累我也一起被人耻笑。”

    燕辞晚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所以你就信了你父亲的话?在你的心里,母亲的性命竟不及名声重要?”

    “我、我那时候很害怕,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了,父亲抱着我离开了后院,那之后我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都病得浑浑噩噩,等我恢复清醒后,母亲已经被装入棺材。所有人说母亲是突染恶疾才去世的,我虽然知道真相,可我不敢说,因为父亲说母亲在外面偷人,她败坏了家风,千万不能将此事传扬出去,我只能保守秘密。”

    燕辞晚怒斥道:“这些都只是你的借口而已,归根结底,你就是自私!”

    起初朝樾是真的信了父亲的话,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一个不守妇道的母亲,他听从父亲的叮嘱,不再提及母亲的任何事。

    可伴随年纪的增长,朝樾懂得越来越多,回想跟母亲的相处,她虽然性情有些火爆,有时候做事会比较冲动,但她在大事上从不含糊,平时她都待在家里带孩子料理家务,偶尔出门一次,她都是光明正大,从不偷偷摸摸,从未有人说过她与什么人不清不楚。

    朝樾心里不免对父亲的说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可他不敢去问父亲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他努力说服自己忘掉那些怀疑,他开始喜欢上了喝酒,只要喝醉了,就能暂时忘记那些烦恼。

    但人不能一直醉着,他只要醒过来,就还得面对现实。

    他只要看到父亲,就会想起母亲被害死的那一幕。

    他既没有勇气查明真相为母报仇,又无法真心原谅父亲所做的一切。

    在家里的每一天,他都过得无比煎熬。

    此时燕辞晚的话,将他隐藏多年的伤疤揭开,露出腐烂流脓的创口。

    朝樾哭得越来越大声,到最后竟趴在地上大笑起来,犹如彻底疯魔了般。

    “哈哈哈你骂得对,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活该!你再多骂几句,我爱听!”

    燕辞晚冷眼看着他发疯,再一次问道:“朝远之为何会对方氏痛下杀手?”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吵架了啊,母亲骂父亲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想带我离开朝家,但是父亲不肯让我们走,他们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父亲不小心将母亲推进了井里。那口井很深很深,母亲掉下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哈哈哈,她就那样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成了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小孩,可朝露却有疼爱她的母亲,不公平!”

    朝樾忽然止住笑声。

    他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污垢的双手,表情变得阴恻恻。

    “我和朝露都是一样的,我们身体里都流着肮脏的血脉,凭什么她能被母亲悉心照顾,而我却只能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苍天待我不公!我不能让朝露过得那么好,她必须要和我一样痛苦,我要看到她哭,哭得越惨越好……”

    燕辞晚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在他的心口。

    力道之大,哪怕是朝樾这样的成年男子也扛不住。

    他被踹得往后倒去,后背狠狠撞上牢门,发出砰的巨响。

    这一脚应该是把他的肋骨给踹断了,他痛得无法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燕辞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只恶心的蛆虫。

    她道:“你是真的该死啊。”

    朝樾擦掉嘴角流出的血迹,竟还能笑得出来:“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老天却要让我承受那么沉重的痛苦,既然老天不肯公平地对待所有人,那我就把自己的痛苦分摊出去。我是该死,可我不后悔,就算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要杀了那些女人,你是没有亲眼看到,她们被逼入绝境苦苦哀求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他虽然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却能主宰那些可怜女人的生死。

    燕辞晚很想再给他一脚。

    但她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家伙已经彻底疯了,她就算打死这个疯子,他也不会有任何悔改之意,他甚至还可能会觉得很痛快。

    朝樾犹如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地上,用一种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看着燕辞晚,咧嘴笑道。

    “你现在肯定很想杀了我吧?动手吧,现在就杀了我啊。”

    燕辞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其实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

    朝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燕辞晚继续说道。

    “方氏是你的母亲,你亲眼看到母亲被人害死,可你却无法为她报仇,因为心里还藏着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你狠不下心去曝光父亲犯下的罪行,你被迫成为了朝远之的帮凶。看上去你像是已经认命,但事实上,你心里始终忘不掉方氏的死,这副画像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