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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轩吴晧熙 第64章

    南朝乡的拆迁问题远远超出雨轩的想象之外,这个即将落成的钢铁厂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绝对不是一村那个小小的造纸厂所能比拟的。据克新从乡公所打听到的版本--他暂时在那里当保安,安泰钢铁厂占地面积将近两千亩,预计招用四千多名员工,总投资三十亿元,标榜是东阳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投资项目和纳税大户,而且也是市委市政府重点推进项目,陈市长亲自操刀、猛抓落实。

    令雨轩沮丧的是,她的家--燕子面馆刚好坐落在这个钢铁厂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说这栋房子非拆不可!连同他们一家五口--包括失踪多年的父亲,分得的一亩多田地也在征收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凡是土地的东西他们将丧失殆尽。土地--最具价值的土地,他们将一寸也得不到。

    更令雨轩担心受怕的是,听说--听说市里和开发商的补偿款已经躺在乡公所的公共账号里。而南朝乡办公大楼里的干部们似乎还不想把钱拨发给村民们;他们只对村民说,钢铁厂多好多好,能带动多少就业,从此村里的年轻人再也用不着天天跑到镇里去打工。可他们就是从来不提拆迁补偿的事情,而现在每个村民都知道他们暗地里正在磨刀霍霍。据说他们常常在会议上无休无尽地吵个不停,有人说是有良心的干部在据理力争,也有人说不过是分赃不均起内讧罢了。

    最使雨轩万念俱灰的是,她迟迟联系不上母亲。妈妈究竟去哪了?没人知道。问过数不尽的村民,他们不是摇头晃脑就是要雨轩替母还债。最最让雨轩忍不住落泪的是,有些村民骂起人来那是字字戳心:你妈恐怕操起老行当来了;老母鸡早就没人要啦;不然女承母业如何?……

    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在众人的嘻嘻哈哈中声泪俱下甚至痛哭流涕。即便有不少好心的村民替她解围,斥责众人,依旧无法抚慰她心灵的创伤,伤痕太深了,深得像个无底洞,宛若万丈深渊。这时她便会心生悔意,为什么不让晧熙跟她一起回家呢?晧熙为什么那么听话,她不过拒绝了他三次而已?如果他再说一句“高考算得了什么,我要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她一定会软下心来,开开心心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坐在公车里,两人一起回家,寻找妈妈,帮她出气……

    现在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呢?站在燕子面馆的二楼上,她再次领略到家乡小桥流水的魅力:弯弯的小石桥,淙淙的流水在暖和的阳光下晶莹明亮,五颜六色的花瓣和枝叶伴随着水的柔情身躯向远方奔流,那是希望的他乡。他乡?难道她的生活注定在他乡?

    不,不仅仅是她,而是她这一代人--整整一代人的人生:远离家乡,颠沛流离;仅仅为了寻找心中那个梦想,抛弃妻子,骨肉分离,等到有朝一日衣锦还乡时,那连接骨肉亲情的土地早已分崩离析。

    她想,远离家乡的人等同于一个空心人;而为了生存和梦想,他们不得不出走他乡,似乎越远越好。她叹了一口气,漂浮在水面上的残枝败叶刚才还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此刻看上去却是那样的索然无味。

    雨轩瞧见一个人头的黑发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她马上猜到一定是克新。她听到他步履匆匆推开房门,走上楼梯,一会便出现在她的跟前。

    “我猜是你回来了。”克新笑着说,“即便你人在家,也要把房门锁好。有人一直在觊觎这栋房子。”

    “不是要拆了吗?他们想要就拿去好了。”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克新。刚才一直想着心事,一时忘了锁门。你--阿姨的病情?”

    “暂时好一点了吧。”克新苦笑着说,“我知道肚子一定很痛,可没办法,生病就是这样。我很佩服我妈忍痛挨饿的耐力。”

    “挨饿?”

    “现在很难进食。可她又不肯到医院打营养液,其实钱还是有的。今天我--”他急忙闭上了嘴巴。

    雨轩拿出一小叠现金,放到他的掌心里。一触碰到雨轩的手指,克新的内心深处不禁倒腾翻滚起来。现在她是别人的女人了,哪怕轻轻碰一下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是一种罪过,就像兄长偷看弟媳洗澡一样下作。

    他猛然抽出手,支支吾吾说,“不用雨轩,真的不用……”

    “这是我妈的一点心意。”她知道自己一撒谎就脸红,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他知道她在撒谎。

    克新没有揭露她的谎言:

    “谢谢燕子姨的心意,她已经帮我们好多忙了。现在我们还欠燕子姨七千七百元。”

    “不要把这些放在心上。”雨轩认真地说,“现在治病重要,不是吗?”

    雨轩把钱塞进他的掌心里。克新瞅着手中的人民币,瞬间感慨万千。以前他只想着出人头地,多少忽略了金钱的巨大作用,现在他才明白:有钱多好。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笔钱,不知是谁汇来的。我知道学校那边正在搞募捐,谢谢大家了。”

    雨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笑着相视了一会儿。

    “今后有什么打算?”

    “等我妈做完化疗,我就到广州去。大城市任何一份工作都会比这里的好。区区一份保安的临时工作就得我姐和姐夫低三下气才能万幸地求到,他们说‘万幸’,”

    他笑了起来,显得多么的别扭。

    “晧熙呢?”

    “晧熙?”

    “他怎么没跟你回来?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雨轩红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我也知道你在他家做佣工。”他笑着说,“志诚这张嘴巴第二天就憋不住告诉了我们。”

    “这么说,天佳也知道了?”

    “她本想去看看你,一想到可能打扰到你就没去了。何况她现在很忙。”

    “很忙?”

    “学习啊高考啊。”

    对啊,不到五个月就要高考了。

    “克新,你不觉得遗憾吗?我们都错失了高考的机会。”

    “遗憾多少有点吧。但这有什么,人生的大道又不是只有高考一条,我相信即便上不了大学,我--我们照样也能成功。事在人为嘛,个人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对,我们应该对未来充满信心才是,你说是不是?”

    克新点点头。两人并肩看着眼下的小桥流水,一片片落花残叶又散发出阵阵光彩。他们还年轻,梦想很美,干劲十足;他们相信单靠自身的努力和坚持不懈的奋斗,他们的人生一定会大放光彩,终有一天一定会到达成功的彼岸。他们只有等到撞破头皮、削经断骨的那一天,才会明白原来这个世界充满诡异和弱肉强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你还没告诉我,晧熙怎么没有一起来。他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家,虽然这样说很讽刺:连回个家都不安全。现在燕子面馆可真的是危机重重。”

    “真有那么严重吗?我妈最多只要二十万就够了--二十万的补偿款。”

    雨轩想,二十万对吴董事长而言可能就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数目了;相对吴董事长和夫人的五十万,她妈每年为祭祖大典而捐出的添油钱也就二十元。

    “二十万?”克新冷笑一声,说,“我怕两万都拿不到--”

    “克新,你太悲观了。”雨轩想起吴先生严肃又不失和蔼的形象,“我想人心不会歹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能真的是我太悲观了,但愿他们不至于贪婪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够了!你们孤男寡女在干什么?”

    雨轩和克新不约而同吓了一跳,之后便是一阵阵惊魂未定的诧异--这是燕子西施的口音,虽然沙哑的喉音掩盖了平日嘹亮的大嗓子,但高亢的气流依旧能够把人深深震住!

    雨轩忐忑不安叫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