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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轩吴晧熙 第106章

    老天爷像发了疯似的,一会儿风和日丽,转瞬间又是狂风暴雨,不到十分钟的时光,太阳公公又从乌云里爬将出来,恶毒地射着光发着热。大地上的生灵万物被炙烤得只剩下一个空壳,最后连空壳似乎也将融化掉了。

    在短短一个星期里,因为天气异常,酷日难耐,村里已经有几个老人相继过世,大多是由中暑引发的并发症导致的死亡。雨轩刚一听到这个额外新闻,马上辞掉了工作。她现在最最担心的是老奶奶的身体,万一中暑了--她不敢再多想。因此她赶紧辞掉了小餐店的工作,回到南朝乡专心给老奶奶料理家务。

    老奶奶除了要照顾三个儿子,每天还要做些零工补贴家用。这阵子老奶奶又常常顶着烈日给水泥父子送饭送菜。雨轩默默祈祷,老奶奶可不能发生什么意外。即使今年已经九十一岁,可她答应过老奶奶要把那台法国钢琴赎回来。老奶奶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有时她真的很怀疑自己的品性,为什么要许下这样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呢?这个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浮夸虚华的女人。

    “这台法国钢琴是奶奶的初恋情人送给她的定情礼物。”雨轩无不浪漫地说。

    “初恋情人?”晧熙兴奋地说道。

    “嗯,后来他牺牲了。”雨轩带着哀伤的口吻说道,“一年后老爷爷在大学的礼堂向老奶奶求婚。后来--后来无论到哪,老爷爷都会不顾一切随身带着这台钢琴。直到他们被下方到南朝乡改造,钢琴被造反派充公了。后来他们一个很好的朋友重新在北京当了官,他整整费了六年的时间终于在一个私人博物馆找到了这台钢琴,再后来又费了一大番周折通过他们那一代人的募捐,终于把钢琴赎回来。就这样,这个不算庞然大物的法国钢琴阔别十几年后又回到老奶奶的身边。那个朋友跟老奶奶说,老爷爷临死前除了喊老奶奶的名字,就一直在喊‘钢琴’‘钢琴’。那个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找回这台钢琴,为此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下去,哪怕受尽羞辱和苦痛,他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他对老奶奶说,是这台钢琴救了他。没有这台钢琴,他早就在牛棚里自杀了。”

    “这么说,”晧熙叹了一声,说,“老爷爷去世的时候,老奶奶没在身边……”

    雨轩点点头。

    “那个朋友真是好人……”他发出了一小声轻轻的感慨。

    “他已经去世了,去世那天早上还特意给老奶奶写了一封信。”雨轩泛着泪光说,“幸好有这位在北京当官的朋友,93年他们一家人特意从北京坐了三天三夜火车来到东县火车站。从那以后,老奶奶一家人的生活改善了很多。”

    “雨轩,”晧熙站了起来,又屈膝半蹲在地上,抚摸着雨轩的双手,认认真真地说,“我们一定要努力--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终有一天一定要找回那台钢琴。”

    雨轩笑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坐在大榕树下的石凳子上聊了许久,差点忘了水泥叔的事情。昨晚雨轩已经把水泥父子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晧熙。那时他便听得心里隐隐发痛,头脑中一直不停地回旋着一个佝偻老人血花四溅的惨痛景象,直到在睡梦中多次确认自己抱的是雨轩,他才慢慢地安下心来。

    “应该吃饱了,我们过去拿饭碗吧。”雨轩说。

    “我去就好,你在树底下等我。”晧熙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眼睛刺痛得流下了几滴泪水。他用力揉挤了几下眼睛。

    “你傻吗?”雨轩着急地说,“我听你的就是了,干嘛要看日头啊?”

    “天气太热,我去拿就好。”他说,“而且说不定又到下雨了,你看乌云又出来了。”他指了一下天空中的几朵乌云。

    “那快点去吧,我在这里等。”雨轩说。

    “好!”

    晧熙小跑没几步便停下来,一群村民从他后面急匆匆赶上他,径直往水泥叔家的那条小路跑去。有的人边跑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有的人往他吐口水,唾沫刚好溅在他的运动鞋上,有小孩子对他做鬼脸,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每个人似乎都很恨他,恨不得马上把他碎尸万段。他想,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村民们的愤怒。他确确实实是南朝乡的公敌,十足的大坏蛋。

    雨轩跑到他跟前,喘着气说:“他们准备强拆水泥叔的家!”

    她拉住了他:“不要去,好吗?”

    “为什么?这次我不能答应你,雨轩。”晧熙毅然决然地说,“对不起,如果我不去见识一下什么是‘暴力’,如果我连这个勇气都没有,那我真的就是个顶顶的坏人,一个大坏蛋。”

    “那我跟你去,无论是好是坏我们一起承受。”她不安地喘着气。

    两人从远处便看到水泥叔抱着一只煤气瓶直立在屋顶上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手里好像拿着一只红色的火机。四个穿着黑衣制服的大汉站在离他两三米左右的四周把他团团围住,能看得出他们四人在不断地取笑他,似乎是想激怒他。

    村民们站在离大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方,生怕被煤气瓶炸了个正着。晧熙牵着雨轩的手挤过人群来到门口附近,前方立着两台挖掘机。

    “你们疯了,往后退,再往后退!”乡长迎面对他们一声怒吼,“快给我滚--快走开吴--晧熙……”

    克新和另外一个民兵走上前把他们两人拉了下去。乡长含了一大口白酒在嘴里漱得咕噜作响,然后喷在门口的沙地上,大声喊道:“别跟他废话,拿下他!”

    水泥叔大吼一声。就在晧熙抬头那一刹那,他点燃打火机,从他手心喷出一小条清晰可见的摇摇曳曳的火光,另一只手抓着煤气瓶的开关不断地扭动着。他似乎想说话,嘴皮刚张开一点,“嘣”的一声,整个人瞬间被炸成碎片--

    雨轩拉扯中按下了晧熙的头,但为时已晚。他什么都看到了,都看到了: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炸成碎片”,什么叫做“血肉模糊”,什么叫做“身首异处”,什么叫做“恶行累累”和“罪孽深重”……他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清清楚楚。

    “你们!”乡长透着酒气对几个民兵吆喝道,“马上把里面那个老东西拖出来,快点!”

    大家站着不敢动,他们不忍,更是不敢。

    “没用的东西,一群废物。”他手指着他们的鼻子吼道,“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废物。”

    四个彪悍的大汉从屋里面跑了出来:“死了,我们可没动他。千真万确,他是自杀死的。”

    乡长笑嘻嘻地说:“放心,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作证。麻烦你们把那老东西弄出来,铲到人--哦,尸体可不好。不吉利,你们懂的。”

    “可以啊,加点钱我们就进去。”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说。

    “哈哈,关键还是得靠吴董事长。你们尽管到他那里报销,报多少都行!”乡长看着晧熙哈哈大笑起来。

    晧熙听到“吴董事长”,好像脑袋被扎进了三根大大的铁钉子。他猛然推开雨轩一跃而起,揪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衣角:

    “你们是在犯罪知道吗?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

    其他三人一涌而上,对晧熙便是一顿暴打。克新快速拉住了跑上前的雨轩,任凭她如何挣扎如何呼天喊地就是死死不肯放手。乡长在一旁踱来踱去,高声喊着“住手住手”,临末他终于拿出了撒手锏:“他是吴董事长的公子!独苗啊!”

    四人马上停住手,散开出来。其中一个窜到乡长跟前,贼呼呼地笑着说:“你不早说……”

    克新呆愣愣地放开雨轩,只见她冲上前抱住了晧熙的肩膀,把她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晧熙感觉好像又被打掉了一只牙齿,觉得肚子疼痛难忍,全身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肚子。看着雨轩满是泪痕的脸孔--苍白发青得令人心寒,他努力挤出几个字来:

    “没事啦宝贝。没事,不用担心。”

    他看着她,笑了笑。

    四个打手把水泥老叔从屋子里抬出来,乡长跟在后头满面春风。他当着众人的面长舒了一口气,像宣读重大公告一样大声喊道:

    “水泥老叔过世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这是他前几天签名的协议书,他们家没亲没故,补偿款将放到乡政府的公共账户里。对啊,你赶快打电话让警察过来,料理完毕马上拆房子。--吴少爷没什么大碍吧,刚刚在里头我跟你父亲通话,我们奉命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我们回去,雨轩。”晧熙说。

    可是他站不起来,用尽力气稍微站起半步,又摔了下去,连同雨轩也摔倒在地。克新走到他身边,蹲下去;晧熙没说一句话,在雨轩的搀扶下趴在克新的腰背上。克新一面背着他走,一面说:

    “还是去医院好,虽然镇里的卫生院很一般。”

    “去卫生院吧!”雨轩凝望着他。

    晧熙久久才说出一句话:

    “好,听你们的。谢谢你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