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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轩吴晧熙 第219章 完结

    十年,不长也不短。

    十年后,他对她说:

    “十年之前,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一生一世了无牵挂;而现在就是死去,我也要紧紧抓住你的手不放……”

    十年之前,原以为一切美好的憧憬会如期而至;十年之后,却发现故人虽在,旧日难寻,流逝的青春早已无影无踪。当在熙熙攘攘的观景长廊上相遇时,他们必定会想起那个近在咫尺却又十分遥远的夏天。他们微笑着凝望着彼此,许久之后两人终于在默默之中牵起了手。那一刻他们才发现一个不可冒犯的真理:吴雨轩和吴晧熙永远无法分开。

    由于任性,由于无知,由于自以为是和自欺自人,雨轩一次又一次离晧熙而去,结局是灾难性的后果如期而至。如果没有这种任性,她至少不会无知到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的地步,往后的悲剧也就不会一幕比一幕更为惨烈。一切都是她的错,即使晧熙愿意原谅她,雨轩也无法原谅自己。

    因此她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一定要紧紧抓住吴晧熙这个男人不放;只有抓住这个男人,所有悲剧才会销声匿迹。至于雨鹏,终有一天她会找到他的;至于妈妈和哥哥,每当清明时节她和晧熙哪怕再忙也要回老家给已故的亲人献上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那天在林前副省长疗养的别墅里,雨生开枪打死了自己。很遗憾,手枪里面装满了子弹,并不是陈旻威所说的那样只有三颗。或许在开枪之前,他还在侥幸自己不会死,因为只有三颗子弹,他不至于那么倒霉一枪便中。他对众人说,“听天由命吧”,如果老天要他死,他死得其所;如果老天不让他死,他就好好活下去,咬着牙痛苦地活下去。但他保证一旦活下来便要归隐山林,因为他不想折磨任何人。

    开枪前,雨生恳求林骏德接受儿子喊他一句“爸爸”。雨生说自有记忆以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喊过“爸爸”两个字——连一个“爸”字他从来都吝啬得讲不出口。如果林先生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那林先生非常荣幸,这是他吴雨生毕生喊出来的唯一一句“爸爸。”

    “爸爸!”

    他真喊了出来,泪流满面地连喊了三声。接着他再一次劝克新收手,这样疯狂地折磨下去自己也是无比痛苦的,何必?如果他的死能够挽回一条青春的生命,那他的死将逢荜生辉。他希望吴雨生的死能给吴克新的生命带来一丝曙光。

    然后他向妹妹忏悔。哥哥苦苦折磨了妹妹大半生,从妹妹出生开始,哥哥便不停地折磨她。“对不起”,哥哥诚挚地表达悔意,“非常抱歉”。虽然妹妹无法接受哥哥的道歉,但一切都已为时已晚,即使她苦苦哀求说只要哥哥这个大活人,其余的一切她通通可以不要、可以放弃……

    “不用再这样折磨我啦!”雨生不无悲情地说,“我的好妹妹,放弃吧,收手吧。你的善良对我而言就是一种折磨,惨痛的折磨,明白吗?毫无疑问,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好人,好到可以当白痴的程度。白痴,这是一个专门培育白痴的时代。毫无疑问,我非常爱你,自从你娃娃落地的那一天我就爱上了你;同时我却一直在折磨我最心爱的人。从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便在无休无止地在折磨你,明白吗?三十年啊,将近三十年的时光,你是怎样度过来的啊?”他抹去泪水,喘着气说,“克新你老说‘受够了’,其实我才是名副其实的受够了!别再折磨我啦……我的好妹妹,你从娘胎里出来的那一秒钟,你就在折磨我……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得让着我这个低能儿的哥哥,你是我的保姆,你像妻子那样伺候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为我每牺牲一次,我的痛苦就增加一层厚度。什么高考,什么轩子小姐,天天搅得我苦不堪言!”

    晧熙和克新还有姜毅铭都在寻找时机从前后两侧朝雨生扑去,但这个疯子机灵得很,他再次警告大家不要轻举妄动。黄丽君蹲下去想着扶起从椅子上掉下来的吴慧淑,两人突然情不自禁相拥在一起痛哭流涕。陈女士一会站起来轻轻地往陈诚的身子踢几下,时而蹲下去笑呵呵地瞅着他。陈诚不停喊着“救命”,不然就是口口不离“救我”。林律师一直在思考刚才为什么非要摔杯子。为什么,他完全搞不清头绪。燕子西施整个人愣住了,她似乎完全绝望了。她半趴在地上,女儿就蹲在她的身边,几乎快要崩溃了。贡老师不知所措,他发现林骏德似乎也要倒下去了。任飞队长带领几个警察冲了进来,其中一个马上拿出手铐正式逮捕了晕倒在地的陈旻威。

    “不要过来,谁也不许动!”吴雨生咆哮道,“人民警察,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够了,我们做个了断吧!你们虽然跟我一样备受折磨,可你们至少还是个人啊!而我呢?我被你们折磨得既不像一个人又不像一个疯子。我的人生为什么只能在疯子和正常人之间徘徊不定,要么我既不是人又不是疯子,要么有时还真像一个人那样存在有时又是一个顶顶可怕的疯子!我实在弄不清我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我不是人也不是疯子,我能是什么东西!再见了,朋友们。我不想折磨人,更不愿被别人折磨;我清楚地明白,别人在折磨我的同时其实也就是在折磨他自己。造孽啊!除了老奶奶,你们都无法放过我——不可能放过我——不要走过来,林骏德先生!”

    “我是你的爸爸……”

    “爸爸?爸爸……”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燕子忽然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道,“我是你的妈妈。”

    “妈妈?妈妈——”雨生大笑一声,“没有,我没什么可以对你说的,燕子女士!”

    林骏德凭着多年的刑侦经验一冲而上,却在距离儿子两步远的地方绊了一跤,同时枪声响起,一阵晴天霹雳的巨响震碎了所有人岌岌可危的心灵。开枪前的一秒,大家听到一句无比洪亮的叫喊声:

    “法国钢琴!”……

    大约一个多月后,陈诚、陈旻威、马佐夫和吴克新相继被正式批准逮捕,由原先的吴氏和陈氏合并而成的湛新集团被相关部门依法接管。按照法律人士的专业分析,除了吴克新以外,包括魏大海在内的其他犯罪嫌疑人应判处的刑罚至少在无期徒刑以上。同时晧熙也被带走接受调查,但他很快便获得了保释,那是在两天以后。

    雨轩给晧熙留下一张便条,她说她要外出散散心。这张便条是姜毅铭亲手转交给晧熙的。燕子姨又消失了。儿子自杀当天她镇定到令所有人感到恐怖,而她的初恋情人早已昏倒在地。晧熙决定先花些时日寻找燕子姨,但就在收到便条的当天晚上他意外看到一则新闻:某条河里捞到一具女性死尸。他连夜赶到派出所,差点大哭起来。燕子姨没有像上次跳河那样幸运,这回她真的栽了。当被救上岸时,大家发现她已经断了气。后来奕瑀告诉晧熙,他的父亲也在当天死去。按照官方的通告是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而去世的。几天后官方为林骏德同志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整场丧礼中作为独生子的林奕瑀始终没有出现过。

    至于黄丽君女士,事发当晚她回到家中便试图尝试自杀。我们这位高贵的女士确实尝试过一次,但没有成功,她被救了下来。母亲扇了躺在病床上的女儿两巴掌,她对女儿说“你有种就去赎罪,哪怕你还有一丁点良心”。黄丽君不止一次回忆起吴雨生自杀前那个场景。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小子似乎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你的生命只剩下赎罪和了此残生”。后来——就在克新被带走的当天,她把他的妈妈接到自己的娘家,她相信自己有决心在吴克新出狱之前悉心照料吴慧淑的日常生活,就如她们是对亲姐妹一样。

    老奶奶恢复得很好,几位叔叔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这全是黄丽君的善举。在跟老奶奶聊了整整两个钟头之后,晧熙启程赶往雨轩的故乡——南朝。

    “法国钢琴……”

    高铁飞快地奔驰着,晧熙思绪万千。他想寻找这台法国钢琴,哪怕走遍天南地北,他也要找到它!不知雨轩会不会跟他一起?哪怕一起流浪,哪怕四海为家,哪怕风餐露宿,晧熙心想雨轩都不会再离他而去。

    在晧熙眼里,南朝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来志诚所言不算夸张,除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到夜晚南朝乡便是一片火红的世界。红色的中式灯笼一排接过一排,沿着观景长廊一直延伸到南朝乡的牌坊之上,足足有五公里之远。

    “天佳呢?”

    他们在观景长廊走了整整一圈,临末在几公里外的凉亭上相拥坐了许久。刚开始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晧熙问起阿甘的近况——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问起阿甘。庆幸的是话题一旦打开,恼人的沉默自然而然就被打破了。

    雨轩说阿甘不见了,好几年过去了,至今生死不明。建国叔甚至连去派出所报案也没有。他开了一家卖纸扇的小店,凭自己练就的一手书法为游客们题词。据说生意做得非常红火。接着雨轩便问起了天佳。

    “她很好。”晧熙安静地说道,“她发现男朋友是个同性恋,可能是到广州之后才被掰弯的,天佳是这样说的。她聊起这件‘意外’时一脸笑哈哈的。克新找人把她前男朋友痛打了一顿,又叫人到这个臭男人的单位和老家大闹特闹了一番。天佳说非常解气。”

    晧熙笑了,是那种非常开怀豁朗的笑容。想必天佳讲起这起“意外事故”的时候,脸上也是洋溢着这种毫无掩饰的笑容。是啊,太解气了,克新做得非常棒!接着她问起了志诚。

    “志诚哥呢?”

    “老大有点落魄。”晧熙嘟着嘴说,“但我相信他会挺过难关。他逢人就聊起房子,口口声声不离‘房子’和‘房价’。他遇到我就说他非常后悔前年和去年没有在深圳买房。如今他是不可能了,他已经买不起深圳的房子。我刚才拘留所出来,他一见到我还是聊房子。他说肠子都悔青了。他说本想回老家发展,搞个机关单位什么的,现在——就在今年,东阳这个五线城市的房价居然翻了两翻,都破万了。故乡,他不想回去,其实是回不去了……”

    “梦想,”雨轩喃喃说,“梦想……”

    “老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晧熙不无感慨地说,“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房子。奕瑀的梦想是当一名为民请命、仗义执言的律师,现在他却不见了,天佳也不见了,没有人知晓他们的行踪。雨轩,”晧熙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过去的十年,我们犹豫过,我们彷徨过,我们悔恨过;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未来的未来,我们照样会犹豫,我们照样会彷徨,我们甚至会感到迷惘乃至失望,但是我们不能心怀悔恨。即使一次次错失良机,一次次遭受厄运和苦难的折磨,我们也不应该悔恨。我们一旦心怀悔和恨这两样东西,那就意味着我们的爱还不够坚强,我们的心还不够真诚。”

    “老奶奶的钢琴,老爷爷弹奏的‘卡农’……”

    “法国钢琴,我们一起去寻找。无论天涯海角,不管是多远多远的远方,我们一起去寻找,一起追寻曾经逝去的青春和梦想……”

    两个年轻人手牵手流连忘返于一片璀璨灯火之中,一阵悠扬婉转的古乐之声在夜空萦回飘荡。很多年过去了,某一年的农历二月十二日,一个孩子对着爸爸妈妈说,这首古曲叫做“子夜四时歌”。孩子欢笑着说她曾在幼儿园登台演唱过。那个时候晧熙和雨轩才恍然大悟,小女孩用吴语轻声哼唱起来: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心复何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