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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霜月琅 第4章 生于荒唐贫家里 怎可妄自思鸿鹄

    转眼已是夜间,镇子上走动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月色透过丝薄云幂散在各家各户的屋顶,深灰色的瓦片蒙上银白色月光,兀显静谧安详。街尾之处,一名男子面容焦虑,来回徘徊。再看清些,却是白日里的染布坊掌柜李染,但见他守在胡同口,但凡有路人想要经过,他都会及时阻拦,劝这些路人绕道而行。

    借着月光,似乎满是暗影的胡同里还有个人,那人缓步走出,模样正是月琅,此时的她不再红妆素裹,反而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男子便装,好似一个走江湖的小二郎,手中挽个便携褡裢,笑盈盈的对李染说道:“大功告成,七千钱,足够让那醋缸闷气一阵子了。”

    李染傻乎乎的说道:“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她肯定会买下你那金簪。”

    月琅眨着灵动双眸道:“不买?不买她就不是知府的千金大小姐了,女人心思只有女人才懂......至于你李掌柜嘛,成婚后自然就懂啦,好啦!我们事前说好的,十吊钱。”月琅对着李染伸出手。李染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进怀中,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刚要塞到月琅手中,马上又停住了,他唯唯诺诺的说道:“还让你搭上了自己的金簪,那个金簪.......值多少呢?”

    月琅莞尔一笑:“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啦?我是牙婆,平日中这些挂环配饰,水粉胭脂多的是,那个金簪嘛,假的,充其量不过三十文,就当是免费赠送吧!”

    李染笑道:“你真有办法,可.....可你要小心日后刘乔报复你。”

    “我是一介草民,她是官宦千金,恐怕以后连再见的机会都没了,哪还需要担心她来报复。”

    “哦,说的也是,那.......那你快些回家吧,女子走夜路不安全。”

    月琅点点头,蹦蹦哒哒的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过,我还想说一句,这人呐,生来什么样,以后就是什么样,要学会认命,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而你一介商贾就不要去高攀官宦之家了,否则,下次你再被哪个大小姐羞辱,我可不想再帮你出气啦。”

    “唉,好,那后会有期。”李染对着月琅的背影摇摇手。

    “后会无期才对..........”月琅留下话音,远远的去了。

    镇西一座老宅前,月琅推门而入,但来到院中时,她突然停住了,当面那间破房没有丝毫灯火,整个院内死气沉沉,杂物散了一地,似乎有强盗劫掠一般。

    月琅感到几分不安,她大着胆子喊道:“姑母?三叔?三叔?你们在哪里?五叔?你们别吓我,快出来!”

    可是任她叫喊,院里却没有丝毫回应之声,似乎不久前,在这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意外..........

    月色静谧,远山在月影之下,只显出一抹暗黛之影,夜间平湖宣起雾气,弥散在落樱镇方圆百里之中。自家院落里,月琅驻足不前,僵在那里,唯一的响动似乎就是胸口心脏那砰砰之声。她谨慎的将湿润空气吸入,而后呼出之气却极显冰凉,不知怎地,她感觉此时的身体已经不由的意识控制,此时,连迈出一步的距离都难以办到。

    叔叔们平日不务正业,偷窃成性,难免落下他人诟病。姑姑虽然豁达讲理,却终究是女流,哪能管得住五位叔叔。难不成这次又是叔叔们闯了祸,引得仇家前来报复?月琅弯下腰,轻抚散落满地的杂物,忽然,她发现了个细节,倒地的桌椅板凳尽管横七竖八,却并无一处损毁。所有杂物,似乎全部由一个方向扔出,并且,这些都是前几日姑姑准备清理出去的垃圾。看到这里,月琅完全明白了,提着的心也立刻放了下来,她站直腰板,一脸不悦,向院落四周扫视一翻,大声喝道:“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七叔!出来!我要把你们这几天做的坏事全部告诉姑姑!”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细微的声音。

    “什么,月儿怎么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笨蛋,她在诓你!”

    “没错,她去安老爷府上了,怎么会知道咱们做了什么!”

    “不对,不对,她说这几天做的事,也许前几天咱们偷吃了赵家烧饼的事她也知道了........”

    月琅家后土墙外,围蹲着五名已逾花甲之年的半老,但从神情上看却全然不是这样,他们的眼神个个充满顽皮稚气,更像是六个没有长大的孩童。

    “嘘嘘嘘,小声点,咱们做这些就是为了让月儿以为我们被坏人抓走了,这样,我们偷东西的事情,二姐就不会再过问了,是不是.....啊~~~~,吓死我了,月儿......你,你,你回来啦.........”一名老者正在小声低语,忽一抬头,见月琅正爬在墙上盯着他们六个,顿时吓得浑身震抖,言语哆嗦,眼眉颠颤起来。

    月琅眼眉轻佻,俏皮的说道:“好啊,六叔,这可是你自己承认又偷了东西!怎么,还想吃姑姑一顿鞭子吗?”

    那六叔立刻跳将起来,紧紧拉住月琅的手:“月儿,六叔知道错了,这次别说,好吧,就这一次.......六叔求你了。”一边说,一边扭捏起来,旁边五位叔叔不觉得害臊,反而全部都学他央求起月琅。

    月琅长出一口气,叹道:“偷东西不对,要我说几次你们才肯听啊,这次,我一定要告诉姑姑,小惩大诫!”说罢,月琅翻下墙,径自回去了。

    耳边打更已过三声,正是子时。月琅家土房中却亮着油灯,一位五旬老妇手拿藤条,在屋中踱步,满脸怒气。月琅的五位叔叔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不曾干涸,手向上举起,手心满是血痕,显然被严厉鞭打过,旁边月琅面露愧色,于心不忍,不停劝道:“姑母,叔父们知错了,您,您就手下留情吧!”

    那妇人厉声叱骂:“你们五个,对得起月儿那一声叔父吗?”说着她指向其中一个说道:“你,从你开始!说出自己的名字!”

    “章仁.......”

    “章义.......”

    “章礼.......”

    “章智..........”

    “章信.......”

    五位叔叔倒也听话,按顺序念出自己的名字。妇人厉声道:“仁义礼智信!你们说说,哪样你们做到了?大哥去的早,临终时都不曾关照唯一的骨肉月儿,反倒挂念不下你们五个,你们......你们怎么对得起大哥的在天之灵!”说到这里,妇人眼中已然噙满泪水。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年约十六的少年推门进入,看到面前场景,脸上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也不说话,转身回了内室。

    月琅见状顺势在旁劝道:“好了,姑母,叔叔们知错了,你看,今次教训叔叔们又被嘉儿看到了,这对尊崇孔孟的嘉儿来说,总是不好的......您说是吧?”

    妇人摇头自顾自的叹气,扔下藤条,拭去眼角泪珠,缓缓说道:“好了,回去睡吧,明天都去自谋个营生,干些正经事。”五位叔叔纷纷答应,非常听话,乖乖的接踵离去。月琅也欲离去,却被姑姑叫住,妇人带有神伤之色,轻声说道:“月儿,辛苦你了,是我没本事,不仅教育不好嘉儿,甚至连这几个弟弟都整日闯祸,让你小小年纪,担起养家重担,姑母对不起你...........”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月琅看破姑姑心迹,马上说道:“嘉儿又到了缴纳书院供币的时候了吧?”

    姑母微微闭起眼睛,回道:“嘉儿天生不是读书材料,这都十七岁了,还只是个童生,我有意让他弃读从农........”

    “千万不要!”月琅立刻打断姑母:“嘉儿年方十七就考上童生,这已经难能可贵了,姑母,你放心,书院的事,我来解决,哦,对了!”月琅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日间李染所付十吊钱酬劳,塞进姑母手中,继续说道:“姑母,这十钱,应该足够缴纳供币,剩下的,添补些家用,多多购买米粮,如有剩余,就存下,日后嘉儿还要成家。”

    姑母神色为难,手僵持在那里,想了片刻又道:“月儿.......真,真是苦了你了..........”

    月琅浅浅微笑,轻摇头,示意姑母不要再说下去,将钱塞进姑母怀中。这姑侄之间,感情微妙难测,这正是:贫家才通道理,富户难晓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