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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霜月琅 第11章 宁折不弯有傲骨 风停雨住定波澜

    朱府近几日恰逢易货日,大门向外敞开,并不关闭。几个家丁身披蓑衣,在清点装车铁石。月琅立于门下,盯着那块新挂上去的红漆牌匾,凝视良久,而后,顿足低头冲了进去,守门家丁虽一早便得到夏霜指令,听得近几日可能会有陌生女子求见,待那时无需禀报,直接放行即可。但现在,家丁陡然看到这个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女子冒然闯入,心里先生三分畏惧,而后再有些迟疑,反映慢了片刻,还未等上前询问仔细,月琅便已经大踏步的进去了。

    朱府正厅周围烛架之上点满蜡烛,似乎这雨天带来的清冷,经过烛光印染,变的些许温暖起来。夏霜稳坐大厅之中,听取下人汇报铁石装车数量,面目间依旧冷淡如常,无所动容,下人说罢自去办理,她亦不再多言。

    忽然,院落传来家丁呼和,嘈杂声愈来愈大,正向正厅而来,夏霜抬眉轻扫,心中已知大概。夏霜端起茶水,茶水已经彻底变凉,但她似乎没有察觉,轻启朱唇,缓缓饮下。屋门“嘭”的一声被推开,月琅直挺挺的站在门扉下,浑身被雨水浸透,头发散披,甚是狼狈。她的睫毛之上挂满水珠,使得月琅看满屋烛光尤为刺眼,她下意识的用手遮挡。

    夏霜看到月琅,缓缓起身,踱步走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捐金丝手帕,抵到月琅面前。“啪”月琅反手将手帕打落,手帕飘然落在地上,夏霜却也不生气,反而揪住自己衣袖,给月琅擦拭雨水。

    月琅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抓出夏霜手腕,满腹气愤,欲将冤屈一股脑的宣泄出来。她声嘶力竭的喊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说!你早就知道那鞑靼人是绑匪,是不是!”

    夏霜神色泰然,反手挣脱被抓手腕,镇定的点点头。

    月琅见夏霜承认,更加愤怒,扬起手,牟足劲,一掌扇来,但挥舞的手掌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月琅看到,自己即便如此气愤,甚至要大打出手,那夏霜却依旧气定神闲,不但不闪不避,甚至根本没有丝毫触动神色。

    极度愤怒后往往会伴随着极度失望,月琅无力的将胳膊垂下,怅然道:“好,你是冶平府家主,落樱豪富巨贾,你很强。我是平民,是弱者...........理应被你驱使压迫,理应被骗,理应任你们玩弄。”

    “怎么?有错么?”

    自始至终,夏霜都在冷冷的看着月琅,此时,终于开口说了话。

    月琅双目圆睁,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女人即便做错了,却还能如此心安理得,一时气郁,嘴唇发紫且微微颤抖起来。夏霜眼见如此,依旧继续道:“压迫弱者有错么?难道让我去压迫强者?让我去掠夺强者?笑话,自古以来,弱者就是这番命运,千年之前如此,千年的千年之前还是如此,承认自己是弱者的人......只配苟活!”

    夏霜所言如此理直气壮,令月琅不由苦笑起来,她踉跄着倒退几步,道:“好.......哈....哈......弱者只配苟活........好!朱厂主,把我应得的五百钱拿来,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夏霜嘴角微斜,露出个不屑的笑容,用眼神朝桌上的褡裢扫了一下,说道:“那是一千两白银,足抵五千钱,是约定金额的十倍,本来用做赎你回来的本金,但看你现在平安,这一千两便是你的了。“

    月琅正要去拿,夏霜却将褡裢按住,继续道:”从你依靠自己的胆量和智慧逃出升天后,便已不再是弱者!”说着,夏霜向月琅伸出一只手,道:“来我这里,这区区千两白银何足视之,你将会不可限量,变的更强!”

    月琅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夏霜,就这么看着,良久之后,终于恨恨的说道:“你看错我了!人!从不和冷血的野兽打交道!即便我现在一无所有,你也休想买下我!”说罢,像刚才打翻手帕那样,将那袋装着一千两白银的背带打落地上,叮叮当当,银锭散落一地。

    而后,月琅愤然转身,步出大厅。

    夏霜神情自若,冲着月琅的背影说道:“我从不会看错,并且,是我看中的东西,最终定会落入我的手中......”月琅一怔,这句话,她曾听过。没错,就是在这里,也就是前几日的安顺府中,她与夏霜第一次见面,夏霜对她说过的话,与此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但月琅心早被愤怒驱使,不做丝毫犹豫,快步向大门方向走去。

    看着月琅愤然而去,夏霜便再没有说出其它挽留之言,任由她隐匿在庭院外蒙蒙雨雾之中。

    “轩主,要我抓她回来吗?”不知何时,井樽已然回来,他在门旁低声说道。

    夏霜轻叹口气,道:“不用,刚才她已经动容了,但是碍于心中那道难过的坎,这才离去”。晃了晃,她又续道:“井樽大哥,你可知人内心最可怕是什么吗?”

    井樽回道:“何物?”

    “是贪欲.......贪欲就似颗神奇种子,一旦种进人心,任你如何正直,任你信佛学道,都不可抑制它的生根发芽,直到长成谁也无法撼动的大树,所以,她会回来的,只要她还想努力的活在这个世间,她就一定会回来。”

    井樽默然垂首,没有回话。

    夏霜则继续说道:“这段时间,若你有空,还请仔细护她周全,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戏耍知府小姐的胆量与智慧,为逃生不惜挺而走险的气魄和决断,一介女流能蕴藏如此强大能量.........着实难能可贵。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好像在照一面铜镜,看到了十年前的我..........此女若加锤炼,可堪大用。”

    井樽听后,随声附和,转身离开,朱府大厅之中,又剩下孤独一人的夏霜,没有家丁,没有丫鬟,尽管蜡烛通明,却显的异常寒凉。

    落樱镇的雨持续了整整七天,将整个落樱平湖湖面抬高了许多,也给无数的低洼处居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在这七天里,本应该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变得罕有人迹。好在这天下午,雨水渐停,阳光被乌云遮蔽了七日,终于探了头,街道上积水亦随之退去,露出满地被雨摧落的花瓣,行人踩在上面,如同畅游花海。这或许是大雨留给镇上居民的一些道歉礼物吧。

    月琅自朱府事后,每天往来东丈县与落樱镇,依旧杂七杂八什么都做,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以前那么喜欢说话了。和她那几个没心没肺的叔叔不同,姑姑心思颇为细密,见月琅似有心事,茶饭也都是粗略吃吃,只当是月琅这牙婆做的不顺,堵心了。

    夜晚,姑姑帮月琅推拿走穴,她知道,月琅虽然是女儿身,却承担着男儿都难以完成的工作,明里买卖胭脂水粉,又要帮助县内登记查录管理妓所妓女,还得去到义庄代替仵作验尸,整日忙碌,甚少休息时间,身上多有劳损所致的瘀斑。姑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毕竟月琅如此辛苦,是为了替自己分忧,一来养活没出息的叔叔们,二来供读弟弟,三来还要月月缴纳居住租银。姑姑每每看到这个侄女,都想略表感谢之情,但却屡屡说不出口。

    “月儿.........”姑姑小声叫了下月琅小名。

    月琅正在舒服的享受推拿,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姑姑则继续说道:“前几天,房主又来催租,我想正巧就应在这个当口,咱们呀,不在这儿住了,搬到东丈县去。”

    月琅猛的睁开双眼,回头便说:“切不可如此,嘉儿在镇中书院攻读,一旦全家搬到县里,势必会给嘉儿造成困惑,姑母,听我一言,嘉儿那些书院同窗,若知嘉儿家居县里,定会笑他家贫,嘉儿又如何读的好书,习的道理?我意,切不可搬,租银一事,我自有办法。”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屋外院门“咣咣”作响,有人在门口大声叫喊。

    月琅仔细听去,道:“听声音好像是县里仵作,嘿,一定是又来生意了,姑母,你且放心,一切以嘉儿为重,钱的事,我自有分寸。”说罢,翻身起来,披件衣服,急匆匆冲了出去。姑姑在后急忙提醒道:“休忘了自己的女儿家,衣着规整好再去。”

    话音未落,月琅却已跑了出去。

    姑母看着月琅背影,自言自语道:“倘若日后月儿能给嘉儿当媳妇,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院外敲门之声甚是急促,月琅掀开门栓,果然,来者正是东丈县仵作,没等月琅问话,仵作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枯瘦的手紧握月琅的手腕,神色焦急道:“快快,你前些日子验过的那具尸体不见了,快随我去找,否则,大难就要临头拉!”

    月琅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可能?此事发生多久了?”

    仵作一头大汗,烦躁异常道:“哎呀,月儿,莫要问了,快.....快....快随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