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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奔马啸 第38章 脱衣服的疯男人

    乔增德凭三篇热乎乎的论文,和指导在读硕士研究生的经历,获得了正式的硕士研究生导师资格。新学期开始,有三个新硕士生选了乔增德作硕士导师。

    那三篇文章不光让他评上了硕士生导师,还为他在期末挣了三千块钱的奖金。加上稿费,乔增德拿到八千多块瀛洲币。

    教研室为乔增德鼓掌祝贺。

    没有人知道宗天弘为什么突然杀人。

    钟田中正式成立导师组,他是乔增德的博导,现在乔增德也成了硕导,他放心地把自己的硕士生交给乔增德。

    钟田中在读的硕士生张文栋、黄繁忠,新来的硕士生牛莉莉、马小娜,和乔增德第一批硕士研究生苏槐、张燕玫、吴竞明一起,跟着乔增德上硕士研究生导师指导课。

    程似海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地来,哭得撕心裂肺地走。李仲森、邱在礼、钟田中、乔增德除了“深表遗憾”“深感难过”,也没有过多的说辞。他们甚至觉得自己也受到了宗天弘这个失心疯的牵连。

    程似海被父母带走了。

    宗天弘直接被带进监狱。他只有一个父亲,在川都一个山村辛勤地守着土地,一辈子也没出过大山。

    除了钟田中,没有人同情宗天弘。钟田中实在无法跟他的父亲说出“你儿子杀了人”这句话,他只好委托宗天弘村里的干部代为转达。

    宗天弘的父亲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会说川都方言,只能听懂川都方言,瀛洲国标语,他不会说,也听不懂。他不识字,更没有坐过火车,就是识字,他也没有钱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去长天市,再坐两天两夜火车从长天市回来。

    他从村干部那儿得到通知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还是村干部的通知,宗天弘被正法了。

    宗天弘的父亲坐在村干部的马扎上,把头低到裤裆里,像土地一样沉默着,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良久,他起身走到自己家山地的最高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勾勾地跳下了崖。崖下不过多了一块山地里的土坷拉,毫无回响。

    一些生命,像从来就没有来过人世间一样,消失了。

    乔增德给黄繁忠、张文栋、苏槐、张燕玫、吴竞明、牛莉莉、马小娜上的第一堂导师指导课,是新青年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他引用着鲁哥迅的狂人、大q、小孔、魏连殳,讲到鲁三老爷、祥林老婆,把自己感动得眼泛泪光。苏槐、张燕玫、吴竞明、牛莉莉、马小娜热烈地鼓掌,立志要做心理健康的新青年,并要学习导师乔增德的启蒙精神。

    黄繁忠牙齿咬得掉下渣,张文栋脖子上的动脉肿成沟壑,可是他们无法反驳。

    乔增德见他俩不热情,私下给他俩加课:“你俩是不是傻?同情一个失心疯杀人犯?那是有良知的人共同的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都没告诉你们,宗天弘背着你俩搞了多少把戏,就你俩,让人卖了都还在帮人数钱呢。你俩当他是哥们儿,他当你们是敌手,懂吗?”

    黄繁忠反驳说:“天弘不是失心疯。”

    “那他是不是杀人犯?”乔增德马上反唇相问。

    张文栋反驳说:“他想留校我们不怪他,好机会谁都想要,他又没有害我们,怎么就成了敌人了?”

    “科学!科学!懂不懂?我上课白讲了!新青年高举的大旗,用赛先生,科学,反对蒙昧愚昧!达尔文的进化论,人类是丛林法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乔增德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头点着桌子,恨不得把这些话像浇水泥一样焊在张文栋的脑子里。

    黄繁忠恨自己没有能反驳乔增德的知识,他梗着脖子说:“新青年鲁哥迅如果是这样的,那我不学了。”

    “你不学了?那你是连毕业证也不想要了?我,破格儿副教授,我现在也有自己的硕士了,你俩现在就是后的,还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感恩!”乔增德拍着桌子威胁道。

    张文栋用脚尖偷偷碰碰黄繁忠,马上要毕业了,别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乔增德一眼就看出了张文栋的小动作,他让黄繁忠先回宿舍反省,把张文栋单独留下。

    他舒缓一下语气,眼睛里还带着泪光,痛心疾首地说:“张文栋,你比黄繁忠开窍,我就是看好你这一点儿。真理从来都是只在少数人手里,什么是真理?难听的话往往就是真理!要是老师不是真心实意为你好,这些话我也不会说,浪费这时间,我再写几篇论文,为我自己评教授,但我就是这么无私。不一心为公,我能受李校长器重?能当上硕士生导师?能当上教研室主任?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我对你有呐!宗天弘家里贫困,我也一视同仁,从不因为他家里穷就轻视他,我只看学生的学习能力。比如说你吧,你的档案我都看过,你家庭条件比宗天弘好太多了。宗天弘给我送这个送那个,我说心里话,我都不忍心不要,不要更伤了他自尊心了。我问你要过什么?没有吧!”

    张文栋已经被乔增德的狂轰滥炸懵了脑子。

    乔增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就是语言的魔力。乔增德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因为他发现,学生哪怕读到了硕士,也比他想的更不堪一击。

    这一下子就是七个硕士啊,七个都是宗天弘,那什么东西都得长上翅膀飞进他的口袋。

    乔增德细细研究过这几个学生的家庭条件,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苏槐家里条件最好,城市户口,父母都是技术员,城里人不好惹,要团结;张燕玫、牛莉莉、马小娜都是农村户口,长得又丑,肯定也嫁不到高官显贵,可以往死用;吴竞明虽然是农村户口,但他爹是村里的书记,是官就是一家;黄繁忠的爹是街道办主任,主任嘛,跟我平级,先给他点甜头;张文栋父母做买卖,肯定有钱,拿捏住他,他的就是我的!

    乔增德停顿着,把时间留给张文栋思考“我问你要过什么”上。他盯着张文栋的眼睛,那眼睛里是年轻的怯懦、犹豫、纠结、自我反省,善良愚昧的人共有的眼神,羊羔一样的眼神,任人宰割的眼神。他在心里断定,张文栋正在上钩。

    果然,张文栋仔仔细细回忆着,除了请乔增德吃了几次饭,他确实没有送给乔增德什么。

    乔增德从瀛洲与东日国的战争历史中发现,善良的人只要想到自己有一点没做对,那就等于自己全部没做对,等于别人伤害自己是有道理的。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自我反省,越是不把精力放在自我反省上,越是所向无敌。

    他进一步得出结论,好人注定受奴役和剥削,好人的不幸都是咎由自取。

    当然这样的秘诀,乔增德不会说,只会做。只要按照秘诀来,无往而不利。

    只有一个宗天弘还不够,他要进一步验证,猎物就在眼前。

    高明的动物从不亲自抓扑,它会等着猎物自己走到它的嘴边。乔增德要的还不止是猎物自己主动走到他的嘴边,他还要让猎物心甘情愿匍匐于自己脚下,他不仅要让猎物自己双手奉上自己的全部,他还要猎物对他这个猎人感恩戴德。

    这样,猎物才不会有反抗之心,才会永远是猎物,他才能一劳永逸。

    张文栋脸红了,他为自己对导师连这么一点基本的感恩回报都没有而感到羞愧难当。

    乔增德抓住时机,给张文栋一颗甜枣:“文栋,我做老师的,还能跟你计较这些?记住,我对你的启蒙就是你的再生父母。父母给了你生命,老师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心疼父母那是愚孝,该付出的时候不付出,不是愚孝是什么?鲁哥迅一生坚决反对的就是‘孝’里的流毒。我能图你什么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宗天弘没有把握住的,你要把握住,嗯?”

    果然,张文栋被乔增德的大度感动得热泪盈眶。

    黄繁忠没有回宿舍,他等在教学楼前,截住张文栋,接着把他拉到隐蔽的地方,悄悄问:“文栋,乔老师跟你说什么了?你可千万别听信他啊。我怀疑,天弘是让他刺激了。”

    张文栋甩开黄繁忠的手,他感觉很矛盾。乔增德确实也没有害他什么,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他不是真心为了我好,那他干嘛不把时间用在写论文上?跟我浪费口舌干什么?何况,现在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亲学生,如果这次不抓住机会,那机会就是苏槐、吴竞明或者张燕玫的了。

    乔增德说得对,要想有回报,就得先付出。

    张文栋没有跟黄耀忠再多说什么,他用公共电话给父母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新学期给导师准备了什么礼物。

    张文栋的父亲很纳闷儿,儿子好端端地怎么想起给老师送礼来了。他直接跟张文栋说:“文栋,你现在这个思想苗头不太对啊,人要靠自己努力,不要想些旁门左道的捷径。”

    张文栋不敢跟乔增德生气,但是他敢跟自己的父亲生气,他一下子想起乔增德说的愚孝,他才不要做愚孝的蠢人,那是对自己的侮辱。他马上在电话里咆哮起来:“你就是不舍得付出,我是你儿子,你不为了我付出,你为谁付出?总是让我自己努力,我现在不就是在努力吗?你又扯我后腿。”

    张文栋的父亲不知道儿子中了什么邪,说出了这样的混账话,他很生气,马上在电话里骂道:“我没有给你付出?那你是怎么长大的?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的付出......”

    张文栋怒气冲冲地甩掉了电话,当即把身上的薄毛衣脱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光着膀子,冲着程似海掉下去的地方,发出雷鸣般的狂吼。

    乔增德分了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办公室,他端着张燕玫送的杯子,喝着吴竞明送的北湖龙井,吃着苏槐送的坚果,得意洋洋地从楼上看着张文栋中招的症状。

    他颠着脚数着时间,下课铃声叮铃铃铃响起,教室里的大部队浩浩荡荡下了课。张文栋光着膀子的暴躁狂吼有了无数的人证。一顿饭的功夫,校园里就传出了暴露癖暴躁狂的谣言。

    一个人一旦臭了名声,不管是自己搞臭的,还是被别人搞臭的,他就几乎很难再香气来。名声,几乎是不可再生资源。除非花上大代价,否则,名声很难起死回生。

    “蠢货!”乔增德得意地骂道。他相信不用多久,张文栋就会争着当他肚子的蛔虫。他的“把柄”落在那么多人手里,即便有一天他要反抗,中文系的学生也不会相信一个有暴露癖前科又狂躁得失控的神经病。

    没有学生问问张文栋发生了什么,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学生们不仅不会相信同样是学生的张文栋,反而为摊上张文栋这样的学生的导师感到同情:“摊上这样有心理问题的学生,导师可真够倒霉的。”

    学生这样想,教研室的教师们也这样想。

    一时间,师生们心意相通,志同道合地观察着,提防着,哪怕张文栋在此时抠抠鼻子,那也比旁的什么人更怪异三分。

    一个神经病的话是没有人信的,所以狂人会疯。越没有人信他,神经病就会越严重,就会越怪异。越怪异就越没人待见......狂人的孤独就产生了。

    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不能彼此理解的人很多,但是别的什么人不理解可以,最亲密的人不理解就会吵架。最孤独的时候一旦和最亲密的人吵了架,那就会动摇真感情,真感情一旦被动摇,人就真正陷入了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正是狩猎的最佳时机。是威逼,是利诱,主动权全在狩猎人。

    乔增德忍不住笑出了声,傻子就是傻子,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就主动进入股掌之间。

    乔增德吹掉粘在手上的坚果皮,坚果皮在手上挣扎几下,无力地打着旋落到地上。

    他吹声口哨,瞥一眼杯子,愉快地回到家。

    从乔其的小嘴学会巴巴地叫着“爸爸”时,乔增德才真正意识到当爹是种什么感受。过瘾。他高兴了,逗她一下,她就笑;他不高兴了,瞪她一眼,她就哭。

    她笑她哭都是以他为中心,女人,就应该这样。

    乔增德想起孙家,孙昱仁和毛秀春根本就是教女无方。他乔增德的女儿,有朝一日嫁到别人家,他可不能让人像他现在戳孙昱仁和毛秀春的脊梁骨一样戳他。

    孙平尧做好了饭,乔增德一屁股坐下,边吃饭边迫不及待地跟孙平尧描述着今天他成功的导师课。孙平尧崇拜地看着乔增德,觉得他越来越威风。

    结婚以前,有父亲孙昱仁庇护;结婚后,有丈夫乔增德庇护。

    这就是孙平尧以为的美好婚姻。

    她咯咯咯地笑着,她现在觉得乔增德的话有道理了:她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