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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奔马啸 第106章 一代怪胎

    瀛洲国的政策不知道从哪里起,也不知道从谁而来,论证的过程秘而不宣,施行下来即便骂声一片,也不知道从哪里修正。

    学术打着文化的名头,挂着一个个项目,挥霍着全国人的金钱和尊重。教授们为自己的强弩接上电池,从五六十岁的老胳膊老腿老阴茎老乳房老脑袋里挤出黄金年代高歌猛进的英雄气概,把自己辉煌的论文发表在祖国大地上。

    幼儿园素质教育的缺失,让他们的人生字典也变得残缺不全。“谢谢”与“对不起”这五个字,他们从不认识,但着作华章如精子一般弥漫在瀛洲国子子孙孙聚集的大学里。

    乔增德彻夜难眠。刘青吾竟然写出了那么好的论文!但我已经咬牙切齿地说过让她自生自灭,她情商低到连话也不说一句,哼,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见识,只要施以小恩小惠,肯定磕头如啄米。文章嘛,当然是我教的,两万肯定又没跑儿了。

    乔增德翻个身,孙平尧这个毒妇关键时候又不在家,连个给我出主意和我商量的人都没有。

    乔增德想起白天在学校会议上张一三、张生洪一流的眼神,他感到烦躁不安。

    学校又要有大动作了。哼,妈的张一三,明明已经到了六十岁,还死皮赖脸地不退休。哼,只要他不退,我就不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就是跟他们干到底。光是他们有特权,我也要!

    满打满算还能再收三个学生,权力不用,过期作废,这是瀛洲国历来的传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在这些穷逼身上再榨出油水来,乔增德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第二天一起床,乔增德接到了他大哥乔增金的电话。乔丁钩昨晚中风,幸好抢救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往后就得瘫在床上了。乔增金揪着头发问,二弟,你学问高,你说咋办。

    一定是乔增财这个不孝子巨婴没有照顾好老人。乔增德满腔的孝心让他只想把乔增财揍得满地找牙。吃我的喝我的,我给爹娘多少大礼包,唵,娘走得早,爹他又照顾成这个样,我这前线的仗怎么打?!

    但乔增德转念一想,乔丁钩到底还是老子爹,幸好现在孙平尧不在,要趁现在商量好乔丁钩的养老方案,不然,孙平尧指不定要怎么撒泼呢。

    乔增德跟大哥乔增金说:“大哥,养儿防老,咱爹是咱仨的爹,咱不能让人看了咱家的笑话,我又是瀛京知名大教授,更不能有不孝的名声。咱爹既然是咱仨的爹,我也不跟你们计较我的那些大礼包。咱弟兄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在瀛京,咱爹肯定是住在长天,我看也别让咱爹住在老屋了,就让他住老三家。他一天到晚也没事干,他媳妇儿田立那班上不上的也没什么价值。我出一千二,这钱给老三,就当我给他的劳务报酬。”

    乔增金点点头,他和马爱莲搬到了长天市里的新房,乔丁钩肯定也不能住他那儿啊,那唯一能住的就是老三乔增财家,离得近,乔丁钩也习惯。乔增金当即说道:“增德,还是你脑子活泛有见识,我愁这事愁了不少年了,就怕咱爹突然倒下,你三言两语就圆满解决了。行,既然你不计较,那我当大哥的也跟着你满上,我也出一千二!”

    乔增德伸出粗短褶皱的手指头,抠掉鼻子里为自己孝心而感动的鼻涕,“嗯嗯嗯”地挂断了电话。

    这个一千二,那个一千二,乔增财一个月净收入两千四,这不比在外头上班打工强?真是天下父母向小儿,临了,还得给乔增财这个等靠要的巨婴送钱!可到底是亲兄弟,我还能真的把他打死?孙平尧到底是个外人,这一千二还不能告诉她。嗯,我得先瞒住她,还得想法让谁给我把这个窟窿填上。

    乔增德拿起电话,给刘青吾发了两条语音:“马上到我办公室!唵,我对你们有大恩呐!你们能给我什么回报?!情商这么低,你怎么做事情?!”

    两条四十秒,嗞偶~嗞偶~

    语音发出去,乔增德得意地整理整理表情,计上心来。

    刘青吾正在宿舍修改论文,看到乔增德的语音信息,她捏了捏鼻子。做学生的不屑给他录音,他倒有恃无恐地发起了语音,看来真是狗急跳墙原形毕露了。

    她转化成文字,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出乔增德的语气。刘青吾关掉手机,没有理会。她要一气呵成手里的文章。乔增德明明知道她一定在忙论文,但还是会整出幺蛾子来影响她的心情浪费她的时间,原因只有一个,时日无多。

    乔增德是看准了学生一旦毕业,他就无法再从学生身上掠夺好处了,所以他现在能敲打一点是一点。

    刘青吾静静地写下四行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心平气和地做着自己的事,决计不受乔增德的干扰。

    论文能不能发表她已经不在乎了,学位能不能拿到也不是她心上的事,人,无欲则刚,只要她已经学会了武功秘籍,那么什么证书也捂她不得。

    她的父亲常说,有本事的鸟捡高枝,也能吃一碗饭;本事小的鸟捡低枝,也能吃一碗饭。这个世道,没有博士学位的人大有人在,也没见有人饿死,怎么样都有一碗饭。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只是我们要努力让自己的选择变得正确。

    父亲是看出刘青吾这学上得不开心,所以想法子宽慰她。刘青吾感激父母从不在“成绩”的问题上逼迫她,她的心里有退路,也就不惧前路。

    但父亲这样宽慰,她反而想,乔增德就是拿着毕业作威作福呢,他越是不让我毕业,我就偏偏学个样子出来,我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的把柄来!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凭什么半途而废?偏不!

    刘青吾想,这个世界之所以魑魅横行,不是因为魑魅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好人不说话。魑魅因为利益成群结队,分粥吃肉,但好人各自沉默,把世界拱手相让。好人不说话,那与自甘受奴役何异?坏嘎达是由好人削成的,我就偏不让这坏嘎达得逞。既不变坏,也不自废,还要做事,还要做好人。我不仅要做个武功超强的好人,我还要让世界上的好人站直腰板,联合起来!

    乔增德绝不是武林高手,真正的武林高手绝不会像乔增德一样,他充其量就是个赵志敬。

    没有见到理想的人,就不算走到西天。刘青吾想着,更加认真地看起手里的书。

    乔增德的电话骤然响起。刘青吾叹口气,忘了把乔增德拉回黑名单。

    她打开接听键,把手机轻轻放到桌子上,推到一臂之外,省得乔增德的声音污染了她的耳朵。

    观世音,世人的声音,声音入耳即入脑,观世音菩萨,只闻声音不动其心。

    乔增德的声音在一臂之外叫嚣着。老一套。

    刘青吾翻一页书。中国的毛主席能在嚣嚣市井里读书,那自己就当在粪坑旁悟道。苍蝇嗡嗡嗡,才有了六字大明咒的“唵(om)”,护持声闻戒,摧灭愚痴心,清净身障,回遮天魔。

    乔增德往生之日,又要多吃一碗他嘴里拉出来的屎粑粑。

    刘青吾摇摇头,为乔增德不断造下口业和罪孽感到可悲。她挂断电话,去了乔增德办公室。

    乔增德在打电话,他一见刘青吾就捂着电话,嘿嘿一笑说:“青吾,坐!”

    刘青吾坐下,静静地看着乔增德,等着看他耍把戏。不就为了两万块瀛洲币嘛,至于么?她等着看乔增德的新说辞。乔增德说的越多,她能救的人就越多。

    乔增德突然冲电话里嗷嗷尖叫起来:“那钱是我的!我项目里的劳务费打到你们银行卡上,是我的!那是我的钱!嗯,真是,你们这些女学生是不是智商有问题?我的钱!给我转过来就行!”

    刘青吾听到乔增德的气儿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乔增德的电话刚一挂断,他正摔摔打打地整理材料呢,刘青吾的手机里就来了新消息,一个硕士研究生师妹,连发几个惊恐的表情,问发生了什么事。

    刘青吾心里笑起来,赶紧回复她“没事没事一切没事,钱转给乔老师就行”。

    乔增德项目里的劳务费,分成十二份,分别需要十二个学生的银行卡,劳务费报出来会先转到学生的银行卡上,然后再由学生转回给乔增德。瀛洲国,超过八百瀛洲币要扣税,乔增德的学生的银行卡每人收到的金额就是八百瀛洲币。

    司空见惯的老伎俩,谁人不知?诉辛苦才能更好地得利益,得了利益嘛,不开口。

    乔增德的嘴就着刚才的尖叫继续说道:“我堂堂大教授,瀛洲国知----名学者,破----格----儿副教授,我的钱!”

    乔增德把材料甩到一旁,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爹他娘,孙平尧的爹孙平尧的娘,言而总之一句话:他是个大孝子。

    但乔丁钩瘫在床上这样的家丑不能外扬,可是钱嘛还得想办法要。乔增德主动问起论文:“论文咋样啊?还能改?”

    刘青吾还是像上次一样,不紧不慢地稍拖个长音:“能。”

    乔增德笑笑,装出长辈的样子关怀着:“嗯,也不要那么辛苦,还得注意营养,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多看看别人的论文。学术,靠悟。我来瀛京艺科大学这么多年教这么多学生,你算是给了我个惊喜。”

    乔增德难得说了句人话。

    孙平尧不在乔增德身边,乔增德成了一匹孤狼,刘青吾觉得乔增德这种男的,即便自诩一肚子学问,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主体性,他们以为自己有创见,其实是植根在自己的偏见中。

    乔增德的夸奖刘青吾信不着,乔增德的记忆和思维已经僵化,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研究领域发展成什么样子了,或者,她的研究,本身就是他的盲区。

    那么,乔增德一代的男性女性,根本称不上“知识分子”,只能叫识字、写文章,他们没有人提出自己一以贯之的思想,实际上只是在鹦鹉学舌地贩卖别人的知识。他们的经验只是他们个人的经验,不具有“思想”的价值,那么说到底,这代人连自己也不成人。

    那么乔增德提到的樊崇峻一代,他们呢?乔增德往下的一代,比如隋叶颢、王月、王奇,他们一代呢?

    刘青吾想起参加的一个散文讲座。彭平侠看到讲座消息发给了刘青吾,还送给刘青吾几本成秉缘的书,刘青吾很是感激。

    王悉谌老教授八十多岁,小眼睛里动不动就盈满泪光。他讲了什么刘青吾已经忘记了,可是他慈爱温厚的目光,刘青吾时常感念在心。

    王老先生的讲座结束,徒子徒孙跟他照大合照。刘青吾属于乱闯的人,王老先生的大弟子文拥利就让刘青吾帮他们师门拍照。刘青吾刚要去接文拥利递过来的相机,王老先生马上板起脸训起文拥利:“你当年考个硕士两三年都考不上,哭哭啼啼甚是没有出息,你自己哭鼻子的时候你忘了,现在当了教授,你倒学会呵斥自己的学生了。”

    刘青吾忽然心里很感动,她觉得王老先生很像自己的爷爷。

    王老先生转过脸来,还是笑意盈盈,小眼睛里泪光闪闪地说:“我一辈子写了这么多无用的东西,实在惭愧,让你们年轻人来听我朽朽老者的废话。这是我最后一次上台为大家作报告,我推翻我今生所作的所有研究。”

    他慈爱地望着刘青吾,安详又苍老微笑着:“请你为我作个见证。谢谢你。”

    刘青吾向他鞠鞠躬,稳稳地端起摄像机,为他和一众弟子拍下了大合照。

    想必那位只见过一次的王老先生已经作古西行,可是只要还有人怀念他,那他在西行的路上灵魂就不会消散。

    那么乔增德这黄金一代大学生大硕士大博士,是否有上一代人的勇气、智慧、境界、胸襟说“我推翻我今生所作的所有研究”呢?

    乔增德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刘青吾想着她见过的和王希谌同样年龄的老一辈教授,她觉得黄金一代的男教授女教授们断掉了很多宝贵的品质,尤其是男教授。

    黄金一代的乔增德,是一代怪胎的典型。

    刘青吾又有了新的要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