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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回风 第六章 蝶梦庄周

    不过,身高不够,登高来凑。木回风将摆在桌子中央的茶具挪开,一脚迈上凳子,二脚攀上了桌子。她站在被擦得锃亮的八仙桌上,慢慢地转了一圈,目光将屋内上上下下都扫了一周,床脚竹筐里有竹蜻蜓、九连环、小木剑、小沙包等小朋友玩的木制小玩具,枕头上绣着一只可爱的黄色小猫,整个房间布置温馨,干净整洁,没有找到任何与灰色细线有关的痕迹。木回风看着脚下被擦得锃亮的桌面,心虚地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幸好鞋底同样干净,给洁净的桌面留下一个泥巴脚印。

    正当木回风悻悻然准备弯腰下桌时,一个温柔的声音急切地传来。木回风回头望去,看见沈心莲正端着一碗粥从屋外进来,脸上挂着怕她摔了的担忧。

    “肉包,怎么到桌上去了?快下来!给阿娘看看,烧退了没?”沈心莲将粥碗放在桌上,一把将木回风抱到了凳子上。木回风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不敢轻举妄动,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由着沈心莲把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看起来还真有一副发烧烧傻了的样子。

    沈心莲感受了一下木回风额头上的温度,轻舒了一口气,说:“总算是退烧了。”

    她就将粥碗推到木回风的眼前,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已经中午了,你睡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阿娘给你熬了皮蛋瘦肉粥,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肉包还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去做。”

    虽然还是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木回风觉得顺着对方的话是最保险的一种方式。于是,她拿起桌上的粥,一勺一勺地斗起来吃,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阿娘,我想吃肉包。”木回风不清楚王肉包的喜好,按着他的名字猜了一种他最可能喜欢的食物。

    “好,阿娘这就给你去做哈。”沈心莲对木回风笑了一下,收走已经吃得见底了的碗勺,往屋外走去。

    木回风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暗自思考了两秒,在屋内找到一面铜镜兀自照了起来。镜中之人果然不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而是王肉包的样子。只是,这张脸比她认识那个的王肉包可圆实多了,这张脸上既没有乱七八糟的泥巴,也没有在慌乱中故作镇定的神情。这是一张肉嘟嘟、白嫩嫩的脸,一看就是爹疼娘爱的样子。头发虽然披着,却并不毛躁,木回风拿起不远处的小发带给自己扎了起来,并从衣柜中拿出外裤外衣给自己换上,走出了房间。

    步入院子,合欢树正在头顶开得茂盛,一朵朵粉色的小花缀在枝间,看上去毛茸茸的,可爱得紧。这与木回风之前看到的满地落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想起自己变成了肉包的模样,木回风确定是自己进入了沈心莲的梦中,入梦的触发机制大概就是“看见并且触摸细线”。

    院门没有闩上,木回风打开门往外望去,入目是一望无尽的灰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木回风看了一眼就快速关上门,身体靠在门上休息了好久,脑袋才摆脱晕乎乎的感觉。她回想起方才开门时,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要踏出门槛的冲动,好似灰雾的深处有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世界的真相一般。

    因为这段经历过于离奇,超出了常人的人生范畴,木回风只能从自己看过的话本中借鉴经验。在开门前,她给自己做了“会在门后看见什么的”多个设想。从她目前的观察来看,梦境幻化出了沈心莲心中的理想生活,将她留在了梦中。可是,无论这个梦有多美好,正常的梦境是不会让人不吃不喝的。

    既然这么离奇的事都已经被自己遇到了,所以木回风干脆就给自己做了个更大的假设——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会吞噬人的意识与生命的梦境。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梦境空间很可能也会针对她发起精神攻击,所以在开门前,木回风就给自己做了“只是看看绝不出门”的心理建设。得幸于此,她及时收住脚,杜绝了迷失在外面的灰雾中的可能性。

    “猜对了,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梦境空间。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回去呢?将梦中人唤醒吗?”

    “唔,一般来说,这种梦境空间采用迷惑性如此强但效率如此低的手段来害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它没有办法使用暴力强制留人。只要让做梦的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心莲阿姨应该就能从梦中醒来,这样,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中。”木回风凭着自己对话本的记忆,有理有据地分析,也不管话本靠不靠谱,反正试试就知道了。

    一股带着面皮发酵味道的肉香随风若隐若现地飘入院子,木回风耸着鼻头,顺着香味找到了厨房的位置。

    “心莲阿姨。”木回风在沈心莲面前站定,抬头看她。不是瘦得皮包骨头、双目紧闭的模样,而是面色红润、神情安适自然的模样。这两幅模样在木回风脑海中不停地来回显现,令她迟疑地张不开口。

    “肉包?烧糊涂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沈心莲佯装生气,在木回风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个板栗:“我是你阿娘啊!干什么叫阿姨!”

    木回风捂着脑袋不说话,呆滞地站立不动,脑袋却在“直接开口告诉沈心莲这是一个梦”与“再等一等之间,让她再在理想生活中呆一会儿”的两个思绪间来回转了千百次。

    “要不还是再等一等吧。”三分之一的木回风心想。

    “可是终究要醒来的不是吗?如果不把她叫醒,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离开的呢?而且,不是已经看到现实世界里的她是什么样子了吗?她这样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即使在这里如她所愿又能怎样?她都已经快要饿死了。她生命结束后,梦境空间吞噬人的目的就达成了,这里的世界又靠什么来维持?又靠什么来运转?最后还不是都要消失!”三分之二的木回风在心里反驳三分之一的自己。

    木回风决定唤醒梦中的沈心莲,但是望着沈心莲幸福美满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像个扫兴的小人。但是这是真与假的较量,虽然真实中不仅有欢乐幸福,还有许多令人疼痛绝望的东西,但唯有真实中拥有希望。

    “圆满的幻梦,会慷慨地挥洒幸福之造像,人若无尽地沉溺,便会错失蕴涵希望的分分秒秒,笑着迎来嘎然而止的终结时刻。”木回风心想,在她无暇体察的时刻,这句话被心海之树伸出的枝条卷走,落在了心海之树的叶片上。金色的光芒在枝叶间冒出,生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

    “心莲阿姨,我不是肉包,我只是一个入梦的路人。这里是你的梦境,真正的王肉包正在真实的世界中盼着你醒来。”木回风觉得这句话的说服力不强,指着庭院中的门补充到:“那扇门背后什么都没有,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儿子肉包在真实的世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