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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鱼的对白 第18章 河边的婚礼2

    许星野看着池斯一放在腿上的手,她的十指交叉,紧紧攥在一起,骨节白得可怕。

    许星野知道,池斯一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让她的眼泪倒流,让那些带着强酸的眼泪,顺着她泪腺流回心底,又悄悄把她的心烧成灰烬。

    新郎和新娘在众人满含笑意的注视下讲着他们相遇、相知,再到今天终于步入婚姻殿堂的爱情故事。

    在群山和绿水和松软的草地之间,他们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和被自己感动的泪水。

    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许星野冷着脸,抱着手臂,在脑海里拼凑着所谓的“客观事实”,像侦探一样查询着关于池斯一的蛛丝马迹。

    这一对新人的相遇,站在池斯一的视角下,或许是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2019年新娘在爱丁堡完成了自己的硕士学位,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的职业网球生涯当中,在学生时代她就已经拿过很多奖牌。

    2019年底的毕业典礼和晚宴上,Roy作为嘉宾被邀请回母校,帅气多金的Roy认识了美丽的Sherry。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迅速卷全球。Roy当时已经进入家族企业任职,在伦敦的分公司担任总经理的职务,负责伦敦地区的游乐园业务。

    而故事的女主角Sherry恰好那段时间也在伦敦,毕业后的她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的职业网球生涯当中,她在学生时代她就已经拿过很多奖牌,是网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彼时,她正在为当年九月的法网公开赛做准备,两个人都恰好住在金丝雀码头对面的高档社区里,又恰好是住在同一栋带有健身房和室外网球场的公寓楼里。

    那年三月到五月伦敦城屡屡宣布停摆,所有人都被要求居家办公,尽量减少外出。这使得Sherry和Roy在公寓的网球场相遇,他们因为网球暗生情愫,Roy和Sherry的故事由此开始。

    在这个圆满的爱情故事里,没有Sherry对池斯一的背叛,没有她在一段同性亲密关系中却和一个狗男人搞在一起的狗血出轨故事,没有被断崖式分手的池斯一和她多年来忍受的所有痛苦。

    池斯一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或许这些对池斯一来说都不是新鲜的故事。

    毕竟爱人变心已成事实,至于“为什么变心”这件事情,要么早就已经被回答过了,要么根本不重要,毕竟无法通过编造故事发生的理由改变故事的走向。

    她自认为已经彻底放下她,只是那些疼痛的记忆逐渐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静静坐在最后一排,参加着这场属于她自己的葬礼。

    直到旧日爱人的眼神彻底把她击溃——

    在新郎为新娘戴上戒指前,新娘并没有按照童话故事的剧本含情脉脉地注视新郎,而是穿过一排排座位和期待的笑脸,看向了最后一排的池斯一。

    她眼神里带着渴望。

    她渴望的是什么?

    许星野也从新娘的眼神里读到了其中的复杂情愫,但在场的来宾并没有察觉任何。

    池斯一纹丝不动坐在原地,穿过所有来宾的背影看向聚光灯下的新娘。

    直到新郎亲吻新娘的欢呼声响起。

    池斯一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向椭圆形的建筑,把湖光山色抛在身后,把松软的草坪踩到脚下。

    许星野也赶忙起身,快跑了几步赶上了池斯一决绝的背影。

    池斯一步速飞快,她泪流满面,一言不发。

    许星野快跑了几步,把提车的号牌递给了门口的小哥。五分钟后,车被侍者从车库里开了出来,许星野为池斯一拉开车门,池斯一坐进车里。

    许星野系上安全带,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震天的声浪划破空气,她们绝尘而去。

    回城的路上,许星野的车开得飞快,池斯一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和发出新芽的草丛,不停地流着沉默的眼泪。

    作为一个旁观者,许星野极其笃定,婚礼上的新娘并不是真的爱池斯一。

    如果她真的爱池斯一,就应该一别两宽,绝不会自私地邀请池斯一来到这样一场婚礼,纵然这是她们曾经在一起时的约定。

    许星野无比心疼一次次被旧日的爱人击碎的池斯一,她不知道池斯一还能再从废墟中爬起来几次,还能把自己完整地拼起来几次。

    许星野单手握着方向盘,伸过右手,握住了池斯一冰冷的左手,她想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而不是再任由她一次次跳进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斯一。”她叫着池斯一的名字。

    池斯一低头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泪水没有停止。

    等她们开到城市的街道上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天色已经变得很暗,街道上的电子灯牌开始闪烁,路灯一齐亮了,照着城市向晚的街道和主路上亮着红屁股的车流。

    池斯一的眼泪逐渐停止,半躺在座位上,望着窗外。

    许星野把车停在了一间便利店前。

    “我去买瓶水,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许星野说。

    池斯一摇摇头。

    四月的天气很暖和,周六晚上,有不知名的乐队在街上唱歌,路过的人围成了一个大圈,音乐和气氛都很火热。

    许星野下了车,合上车门,径直跑进了便利店。等她抱着两瓶水,兜里揣着一只吹泡泡玩具走出来的时,看到池斯一也下了车,靠在车边,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烟。

    有白色的烟气从她鲜红的嘴唇里飘出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仿佛已经流干了积蓄已久的眼泪,脆弱的身体包裹在棱角分明的黑色的西装里,好看的下巴和脖颈露在空气中。

    虽然心疼这个女人,但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在破碎时,有一种致命的美感。

    池斯一看到了许星野,直到许星野走到她面前,她的视线一直在许星野身上。她丝毫不收敛自己的眼神,就像她刚才也不收敛自己的眼泪一样。

    许星野拧开塑料水瓶,递给了池斯一。

    池斯一接过水瓶,喝了两口,从许星野手里拿过盖子,拧上了瓶口,随手放在了车顶上。

    车顶上还放着一张湿纸巾,湿纸巾上是她弹下来的烟灰。许星野想起昨天在酒店里那个气泡水的空瓶,仿佛池斯一这个“文明的烟鬼”总能创造出她想要的烟灰缸。

    两个人站在车边,看着快要彻底变暗的天色,等着池斯一指缝间的烟草燃尽。

    不远处的乐队在几句串场词后,切换到了下一首歌。

    这是一首一开口就能听出来的伤心情歌,是Gnash和olivia o''brien合作的《I hate U I Love U》——

    “Feeling used but I''m

    Still missing you and I ''t

    See the end of this

    Just wanna feel your kiss against my lips

    And now all this time is passing by

    but I still ''t seem to tell you why

    It hurts me every time I see you

    Realize how much I need you”

    (虽然感觉到被利用了,但我还是想念你。我不能接受我们的关系以分离为结局。我只想感受我们亲吻时,你的嘴唇与我的嘴唇紧贴时的感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但我还是没能告诉你我为何迟迟不能忘怀。每次见到你,我的心脏就会疼痛不已。这让我知道了我是多么多么地需要你。)

    听完这一段悠扬的女声,池斯一望向了声音的方向。那里只有窜动的人群的背影,空气被悲伤的旋律和声音染成了蓝色,刚才热闹的人群也跟着一起伤感了起来。

    “I miss you when I ''t sleep

    ht after coffee

    ht when I ''t eat

    I miss you in my fro

    Still got sand in my sweaters

    From nights we don''t remember

    do you miss me like I miss you”

    (我想念你,在喝咖啡的时候想念你,在寝食难安的时候想念你。我想念你坐在我的副驾驶上。我想念那个我们都已经忘记的夜晚,那个在沙滩上的夜晚,我的毛衣里还有那个夜晚留下的沙子。你会像我想念你一样想念着我吗?你会像我想念你一样想念着我吗?)

    歌放到这里,许星野已经明白这首歌里写了一个怎样的故事,所有经历过爱而不得的人,都会在这个故事里对号入座。

    她看向池斯一,想检查一下这个心碎的人是否已经入座,但这个眼神却在告诉池斯一“我们该走了”。

    池斯一抬起手,在那张湿纸巾上摁灭了烟头,接着她把纸团起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车缓缓向前行驶。

    “这个是给你的。”许星野从车门上把一支黄色鸭子的吹泡泡玩具递给了副驾驶的池斯一,然后把副驾驶的车窗调了下来。

    四月的夜晚,舒爽的风钻进了车里。

    池斯一接过许星野手里的泡泡棒玩具,仔细端详着。

    “这是当代的新型吹泡泡玩具,摁中间那个橙色的按钮,泡泡圈就会撑开,它可以拿来吹很大的泡泡,很大。”

    池斯一拧开吹泡泡玩具,伸出窗外,撑开泡泡圈,晚风灌进泡泡圈里,巨大的长条形的彩色泡泡向车后飞去。

    池斯一有些震惊地倒吸了一口气,挑起眉毛回头看向了握着方向盘的许星野。

    “你刚才看到了吗?”池斯一问。

    “看到了。”许星野笑着。

    池斯一满意地转过身,又抽出了泡泡玩具。

    假如把视角拉高,你就会发现一辆行驶平稳的迈巴赫,像金鱼一样吐出巨大的彩色泡泡,这些泡泡跟着四月的晚风一起被吹走,升到空中,又啪地一声凭空破碎,消失殆尽。

    吹泡泡的娱乐活动似乎缓解了一部分池斯一难过,她的眼睛看起来不是随时随地都会流出眼泪了。车缓缓开进了酒店的环岛,许星野把车钥匙递给了侍者。

    “要去后面走走吗?”许星野问,长夜漫漫,她不想让池斯一早早回到酒店房间里,在静止的房间里,池斯一只能不停看向痛苦的自己。

    池斯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她手腕上那块极其昂贵的,价格远超阅读时间这项实际价值的腕表,这只腕表现在告诉她已经晚上八点十分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没有力气了,想休息。”池斯一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点点歉意。

    许星野点点头。

    “那,我明天来接你?”许星野问出口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后退。

    “别走。”池斯一拉住了许星野的胳膊。

    天已经完全黑了,照亮这个房间的仍然是城市的灯光。

    池斯一打开了沙发边上的一盏立灯,斗笠般的灯罩里发出暖黄色的光。她静静地坐在没有被灯光照亮的沙发的另一边,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过了一会儿,池斯一抬起头,环顾着房间,看向了靠在吧台边上的许星野。

    “饿了吗?我叫Nathan送点吃的上来。”池斯一整理好情绪,坐直了身子。

    “斯一,你不用担心我。”许星野走到池斯一面前,坐在了她对面的白色大理石茶几上,她们的膝盖挤在一起,许星野把手放在了池斯一的腿上。

    “谢谢你今天陪我。”池斯一的声音很小,很温柔,喉咙有些哽咽。

    许星野能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泪水,她抬起手,轻轻摸着池斯一的脸颊,池斯一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温柔地捧着池斯一的脸,用拇指轻轻擦着她的眼泪。

    或许今天如果不是她在,池斯一根本不会流一滴眼泪。

    她固执地一次次跳进记忆的深渊,柔软的心早就在一次次愈合中长满伤疤,变得密不透风,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下流泪?

    只是因为自己在场,一个有血有肉的,能看得到她多年来随着时间逐渐升高的痛苦的人在她身边,让她觉得足够安全,才让她密不透风的情绪有了出口。

    许星野的心里爬上另一个疑问。

    她说她们分开三年,可这三年来,都没人触摸过她的痛苦吗?三年来,她都是在荆棘丛生的深渊中,孤独地,沉默地行走吗?

    或许因为对方是小有名气的职业网球运动员,多少算是公众人物,她们的感情必然鲜为人知。又或许她们的一切就只有她们两个人知晓,能见证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的,只有彼此。

    可是,可是,如果另一个人说不爱了,并且永远从彼此生活中消失,那这些以另一个人为坐标的记忆,还是真实的吗?还是说,只要她不见了,所有的记忆就会一起跟着消失?

    想到这里,许星野的眼眶也红了。

    她把池斯一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在她们对视时,池斯一察觉了许星野眼角的泪水,她摸着她的脸。

    “亲爱的,你怎么也在流泪。”

    许星野含着眼泪摇了摇头,“没有。”

    “对不起,”池斯一坐直身体,单腿半跪在沙发上,亲吻着许星野的眼角,许星野的泪跟她的一样咸,“对不起。”她一遍遍道歉。

    她们的鼻尖触碰在一起,静静感受着对方的呼吸,直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变得炙热。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得极为迅速,她们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贴在一起。

    她们闭着眼,在泪水中,贪婪地亲吻着对方,她们的皮肤变得滚烫,窗子涌入房间的空气开始变凉。

    她们似乎在各自的心里做出了决定,决定把一切强加的过往扔进废墟,再用泥土盖好,插上十字架。

    决定把一切未来,一切刺眼的和不刺眼的未来都暂且抛到脑后。

    她们决定了只要当下,只感受当下的心跳和当下滚烫的呼吸。

    她们闭上眼睛,在暗室中相拥,当下的吻无比热烈,充满渴望。

    窗外,夜色依旧浓郁,城市的灯火按照同样的方向流淌,如果太阳没有被西半球心碎的人类谋杀,明天它还会照常升起。

    但今晚过去,或许,她的心就会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