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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鱼的对白 第40章 昔归

    许星野听到池斯一的指示代词,立马竖起了耳朵,强压住带着笑意的嘴角,表现出震惊的样子,“池总要来?”

    “嗯,”秦蕾蕾点了点头,“要不然你以为庄园的套房是给谁订的?”

    “来这儿?”许星野指了指地面。

    “是啊,跟你说了这是出差,你不会真以为是来度假的吧。”

    如果是跟池斯一一起,那确实是就是度假。许星野瞬间陷入了鲜花盛开的喜悦当中,秦蕾蕾的嘴像鱼一样在动,但她一句话也没听清。

    “明天你直接去机场接池总,听见没?”

    许星野面带微笑地看着秦蕾蕾,但对秦蕾蕾的问句置若罔闻。

    “听见没?”秦蕾蕾又问了一遍。

    “听见了姐,听见了。”许星野回过神来,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去接机口接人,别让池总出来找你。”

    岂止是去接机口,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自己直接等在飞机旁边,舱门一开就直接冲进去,冲到池斯一座位旁边欢迎她。

    “直接租一辆越野车,把池总拉回来,别带着池总再折腾去坐火车了,时间上差不多。租最好的车,预算超了我给你报销。这儿路不好走,你进山以后慢点儿开。”

    “没问题,蕾蕾姐,包在我身上。给池总当司机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秦柚柚侧过头,靠着秦蕾蕾放在她肩上的头,喃喃道:“我就说嘛,我也应该直接去机场接你的。”

    “拿我当外人?你跟我讲究这个干啥。”

    “还没到五月,天气就开始有些闷了。”男主人坐在客厅的茶台前,招呼秦蕾蕾和许星野坐下喝茶。

    水已经烧开了,在茶壶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秦柚柚走向了客厅的茶柜,这是一个双门茶柜,上半截是透明玻璃的,摆着几饼昂贵的拿来收藏的老茶。下半截是不透明的红木门,里面多半摆着主人常喝的茶。

    秦柚柚拉开下面的柜门,取出一个黑色小罐,放在了茶盘旁边,“给蕾蕾泡这个吧,她喜欢喝这个,茶我在她说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上了。”

    秦柚柚笑着说自己要去忙晚饭,一边挽袖子,一边转身走去了厨房。

    秦蕾蕾看着秦柚柚的背影,送她去了厨房的方向,转头笑着招呼许星野坐下来喝茶。两人并排落坐在男主人的对面,她们正对着窗子,窗外是绿油油的山和傍晚时分有些发灰的天空。

    秦蕾蕾看到许星野望着窗外,“等现在的闷热天气过后,就会开始下雨了。那是山南最好吃的季节,山上会冒出来各式各样的菌子。”

    “端午以后的菌子是最好的,等你们端午再来,我和你姐招待你们吃菌子。”男主人坐在两人对面摆弄着一只紫砂壶,在谈话间已经完成了投茶,出汤,分茶等一系列动作。

    一只白色茶杯摆在了许星野面前用麻绳编织的小茶垫上,淡黄色的茶汤清澈透亮,香气扑鼻。许星野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小口,入口有点苦,但回甘极为绵密。

    秦蕾蕾喝了一小口,把剩下的半杯茶轻轻回到茶垫上。她低头看着茶汤,大脑似乎在进行着极为复杂的思考。

    然后她端起茶杯,再次放在嘴边仔细品鉴,茶杯见底。又捏着杯沿,放在鼻下闻杯底香。过了很久,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茶杯。

    “茶怎么样,是你喜欢的吗?”男主人笑着问。

    秦蕾蕾点点头,起身,把手搭在许星野的肩膀上。

    “你们喝,我去给我姐打下手。”说完,秦蕾蕾走去了厨房。

    茶桌上只剩下男主人和许星野,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的许星野也很想跟秦蕾蕾一起跑去厨房,但刚才秦蕾蕾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时候,死死地把她摁在了座位上。仿佛在对她说不可以离开这把椅子,要做一个礼貌的客人。

    许星野笑着看向了男主人,又转头看了看秦蕾蕾的空杯,端起自己面前的半杯茶,喝尽以后,学着秦蕾蕾的样子,闻了闻杯底。杯底香气很足,有种置身于百花丛中的味道,但绝非妖艳脂粉气,而是大雨滂沱又兼轻雾纱笼之感。

    许星野抬起头,发觉男主人正在看自己闻杯底的样子,笑着问:“这是什么茶啊?”

    男主人拿起公道杯,给许星野添好茶,许星野握着右手,在桌面上轻磕了三下。

    “这是昔归。昔日的昔,归来的归。”男人把那只装茶的小罐转了过来,上面贴着一张小红纸,红纸上手写了昔归两个字。

    许星野看着茶罐上的昔归两个字,这茶的名字好美。许星野看着秦蕾蕾的空茶杯,昔日归来,不知旧人是否如故?

    许星野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通常见到的普洱茶是圆饼形的,昔归茶不一样,昔归茶是团茶。”男主人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团茶的意思就是,它是个球形的茶。”

    许星野眼含笑意,看着男主人无名指上戴着金色婚戒的胖手,“我还以为压过的茶都是饼或者砖呢,原来还有球形的。”

    “这茶,”男主人又用他的胖手的拇指擦了擦鼻尖,“可能蕾蕾爱喝吧,但我自己觉得这茶,像班章,但是又不如班章。”

    许星野不置可否,只管拿起杯子喝茶。

    晚饭的烹饪其实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许星野已经从男主人那里学到了山南咖啡的现状和茶叶生意的现状。甚至还得知了他希望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发展沱沱河村的咖啡产业,把咖啡树种植农业,旅游观光还有文化产业融合起来。

    通过“三产融合”,让沱沱河村可以做一年四季的生意,让所有人都富起来。

    许星野用夸张的表情看着男主人这恨不能雕梁画栋的别墅,问难道沱沱河村现在还不够富吗?

    男人笑着说只有做文化产业,才能让沱沱河村一直富下去。

    许星野问那文化产业有哪些,男主人说可以接待一些像许星野这样的大学生过来做田间调研,或者干脆就是商业化的组织接洽的咖啡义工,文化产业是最基业长青的优质的产业,一方面让当地的老百姓也都赚到点除了种咖啡以外的钱,另一方面是把人气搞上来,让更多人知道山南咖啡。

    在许星野听到“老百姓”的时候,她开始变得警觉,她平等地警惕每一个在语言习惯中会用到“老百姓”三个字的人。

    “您是这里的村长吗?”许星野问。

    “是啊,”男人笑着,“我是在疫情期间开始当村长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您特别有村长的气质,而且您关心的都是带大家多赚钱的事儿。”

    秦柚柚和秦蕾蕾笑着把饭菜端上了餐厅的圆形转盘桌,秦蕾蕾喊着笑笑的名字叫她下楼来吃饭,小黑出现以后,就听到了笑笑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

    “蕾蕾来看看,今天想喝什么酒?”男主人走到连着餐厅的吧台后,看着面前发着暖光的酒柜。

    “任我挑啊?”秦蕾蕾笑着,走去了酒柜。

    “可不就是任你挑吗?”男主人笑着说。

    “那就这瓶威士忌吧。”秦蕾蕾抬手指了指一瓶跟她视线平齐的麦卡伦。

    男主人捧腹笑着,“那就它了。”

    秦蕾蕾拿起秦柚柚的酒杯要给她倒酒。

    “我只要一口就好。”秦柚柚看着秦蕾蕾的眼睛说。

    五只杯子,两只倒了半杯酒,一只倒了一个薄底,另外两只则是装满了鲜艳橙汁,一只摆在笑笑面前,另一只摆在许星野面前。

    “干杯!”杯子被举高到圆盘中央,水晶吊灯高悬在桌子正上方,把五只杯子的影子照在热腾腾的由女主人精心烹饪的美味菜肴上。

    许星野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菜了,她在学校吃食堂,在公司靠外卖和便利店。一礼拜吃肉最多的一天,可能是每个疯狂星期四,至于蔬菜嘛,蔬菜从来没有被主动选择过。

    秦柚柚坐在许星野的左边,时不时会给许星野夹菜。秦柚柚夹菜总是挑着盘子里的肉夹给许星野,她吃得很开心。

    “柚子姐,您做饭可太好吃了。”许星野在埋头干饭的间隙直起身,向秦柚柚竖起了大拇指。

    “你吃觉得辣不辣?”秦柚柚指了指许星野面前的一小碟蘸水。

    “不辣不辣,对我来说正好,而且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喜欢就好,你看你瘦成这样,手腕跟笑笑差不多粗,年纪轻轻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儿。”秦柚柚拿起桌上的橙汁给许星野添满了杯子,又给自己倒满了杯子。

    秦蕾蕾看着许星野,指了指桌上的一道黑绿色的冷菜,“星野吃过这个了吗?”许星野抬起头,嘴里刚塞满米饭,她举起左大拇指,咽了嘴里的饭菜说:“吃了,好吃!擂椒皮蛋我很爱吃。但是家里这个跟我在外面吃到的不太一样,这里有股茉莉花茶那种清新的味道,但又不完全像是茉莉花,还带着一点点柠檬味,是有什么特别的调味吗?”

    “加了木姜子,我们本地人家常菜里会放这个。”秦柚柚说。

    秦蕾蕾笑着,“还记得下午喝的那杯水洗卡帝姆吗?”

    “记得记得,”许星野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清新的带有一点点柠檬酸感的味道。”

    “从风味特征描述上,如果直接描述成木姜子,会更有产地特色。”秦蕾蕾笑着,看向了男主人,“我说得对吧,姐夫。”

    “是的是的,蕾蕾说的对,这就是产地文化特色的一部分。”

    “以前没有这个自信,”秦柚柚说,“但是既然蕾蕾都说能描述成木姜子,那咱们完全可以在标签上写成木姜子。”

    许星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这些天看书,咖啡的风味特征描述主流词汇诸如柠檬、巧克力、焦糖,香草,坚果,奶油,可可。人们总是用自己熟悉的东西来类比咖啡的风味,一个从来没搞懂香草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人,很难在品鉴咖啡的时候说这杯咖啡有香草的味道。

    在这种意义上,对咖啡风味的描述,本身就是一种文化霸权。谁掌握话语权,谁就制定游戏规则,谁就可以用自己熟悉的事物来描述咖啡的风味。

    而在父权制的渗透和暗示下,那些不掌握话语权又想在主流话语体系下获得一席之地的人,就会乖乖顺从,学习,和跟随,直到学会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笑笑似乎对所有的话题都毫无兴趣。

    她只是在桌上安静吃饭,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笑,规规矩矩地吃着转到自己面前的那盘菜。如果不是听到笑笑下午叫秦蕾蕾小姨,许星野多半会以为笑笑是需要被特殊照顾的小孩子。至于小黑,它或许是被专门训练过,在大家吃饭的时候,它独自趴在客厅的沙发旁边,不知道是在享受还是在忍受。

    晚餐时间很快就过去,许星野执意要洗碗,坚持说不能让两位姐姐既做饭又洗碗。虽然是五个人的饭菜,但洗碗的家务劳动并不繁重,因为刚才做饭的时候,就已经一边做一边在清理台面了。

    许星野半弓着腰,在有些矮的水槽里清洁着碗筷,秦柚柚一边跟靠在厨房墙边的秦蕾蕾聊天,一边收尾整理着厨房。

    “你这么大厨房不说装个洗碗机。”秦蕾蕾说。

    “家里平时三个人吃饭,哪里用得上洗碗机呢。”

    “姐夫当村长,平时不得带人来家里吃饭啊?”

    “吃饭一般是带到庄园里吃,有厨师伺候着。非常偶尔才会到家里来吃,而且我还年轻嘛,不至于说连洗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不是有没有力气的问题。”

    “我也不喜欢参与这些,我在厨房里也更自在一些。”

    笑笑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个保鲜袋,里面装着一块暗红色的牛肉,又从厨房台面上拿了一小块南瓜和胡萝卜,一起摆进了一只厚重的浅绿色的碗里。

    “这是给小黑吃的吗?”秦蕾蕾问。

    笑笑点了点头。

    许星野回过头,看着碗里的食物,挑了挑眉,“小黑吃得这么健康啊。”

    “小黑从不挑食,吃什么都很香。”秦柚柚说。

    笑笑去院子里喂小黑,喂完就带着小黑出门去了。到了晚上九点钟,许星野和两位姐姐和男主人坐在沙发上剥水果吃的时候,笑笑才推门回来,在院子里给小黑冲洗了四只脚,简单打了招呼,就带着小黑上楼了。

    “笑笑很喜欢小黑。”许星野看着笑笑消失在楼梯的背影。

    秦柚柚点点头,“小黑谁都不粘,就喜欢跟着笑笑。”

    “笑笑上初中是要开始住校对吗?那就不能天天在家了,应该会很想小黑吧。”

    “是的,就是很舍不得嘛,所以现在形影不离的。”

    笑笑上楼以后,男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大家今天要早些休息,“特别是星野,明天不是还要一大早赶火车去机场接领导嘛。”

    然后男主人又反复跟秦蕾蕾确认了一番,他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用亲自去机场接机,这位毕竟是从国外专程跑来的投资人。

    秦蕾蕾叮嘱说这位投资人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人,千万不要拿阵仗把人吓跑了,就当是外地朋友来做客就行,外面的投资人看的可不是脸面,回到生意上还是要看数字,数字可不是短短几天内就能美化出来的。而且这位是在国外长大的,什么都讲究一个体验,让这位体会到咱们这儿最真诚最淳朴的风土人情就可以。

    许星野听着秦蕾蕾对池斯一的评价和喜好的揣摩,她一方面觉得秦蕾蕾说得很对,说得极为精确,另一方面又觉得秦蕾蕾说的那个池斯一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沱沱河村的夜晚是白日的配角,从太阳落山时宣告开始,晚饭后一个小时就宣告结束。

    才九点多钟,许星野就已经被秦柚柚安排回了房间,她几乎没有困意,这张床对她来说实在太硬,枕头又实在太矮。她习惯侧躺着睡觉,但是现在侧躺简直是对自己肩膀的惩罚,从肩膀到脖子再到被压扁的耳朵,没有一块地方是舒服的。

    许星野只好平躺着,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看着挂在窗角的月亮,自从上次见过池斯一以后,月亮从一道弯钩逐渐变成了半圆,现在已经变成了椭圆形。

    手机震动了一声,池斯一发来消息说她已经上飞机了。

    这只无脚鸟又要长途飞行,又要下飞机以后,立刻迎接另一个时区的白天。

    好在她要抵达的是许星野也在的时区。

    “晚安”,许星野回复说。

    她希望池斯一能在飞机上好好休息,做个好梦。这就是她对她全部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