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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鱼的对白 第47章 咖啡樱桃

    秦蕾蕾眼睛看着挡风玻璃,轻轻抬了抬下巴说:“开车。”

    许星野松开刹车,踩下了油门。下山的路有些颠簸,再加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把车速压得很慢。

    方宁这个名字让她觉得很熟悉。在把寻豆师和方宁这个名字摆在一起的时候,许星野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她在最近看的资料里听过方宁的名字,她是全国咖啡师大赛至今为止唯一的女性冠军。

    秦柚柚低着头在后座翻动着手机,时而会摁下语音按钮,回复几条语音消息。秦蕾蕾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着秦柚柚,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秦蕾蕾现在就像是一台被调了静音的滚筒洗衣机,可许星野还是从她紧咬的下嘴唇里,能听见很多脏衣服在她脑子里不停翻滚的隆隆声。

    这些脏衣服来自她曾经淋过的雨,她想清洁它们,柔顺它们,把它们烘干,然后再把暖洋洋的它们穿在身上。

    从前她侥幸地认为,这朵乌云根本不会飘到山南来,可地球是圆的,太阳和月亮以天为单位东升西落,山南的天气阴晴交替,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得不由分说,猝不及防。

    甚至用不上暴雨,几滴细雨就能让她无比狼狈。

    她的皮肤是防水的,但是她的衣服不是。

    跟脑子里的轰隆声同时出现的,还有从开始蔓延的夜色当中逐渐升腾起来的漆黑的阴影,这片黑色的阴影就笼罩在秦蕾蕾的身前,紧紧握住她的喉咙,让她陷入了近乎窒息的沉默当中。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秦柚柚以为秦蕾蕾可能没有听清这个名字。

    秦柚柚抬起头,看了一眼秦蕾蕾,又低头看向了手机,“叫方宁,短头发,高高瘦瘦的,大夫说是认得你。她是做咖啡的,在这个产季前就联系了你姐夫,说是要打什么比赛。如果能用山南的咖啡豆赢得比赛的话,对咱们山南咖啡有很大好处。”

    “世界咖啡师大赛。”秦蕾蕾说,她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对对对,就是这个比赛。”

    秦蕾蕾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好了决定,她转过头,看着秦柚柚的眼睛说:“姐,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怎么了蕾蕾?”秦柚柚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把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放在了一边。

    许星野把车停了下来,秦蕾蕾看向了她。

    “蕾蕾姐,那个……我用回避吗?”许星野说。

    “那我也……”池斯一说。

    “你们俩都不用回避。”秦蕾蕾说。

    八目相对,车里的空气温度都因为紧张变高了一些。

    许星野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紧张的气氛被轻轻划开,大家低头笑着。

    “不好意思。”许星野说。

    “你中午没吃饱吗?”秦柚柚关切地问。

    “其实我也有点饿了。”秦蕾蕾说。

    “那,要不边吃边聊?”池斯一建议。

    十五分钟后,她们拎着从餐厅打包的餐食和两瓶葡萄酒,走进了池斯一的套房。她们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不会被打扰的私密空间来交谈。

    这个房间跟许星野的想象不同,这里并没有像那顿漂亮饭一样饱含山南当地的特色,而是一些中规中矩的装饰,浅棕色的皮质双人沙发,暗黄色的大理石茶几,灰色的窗帘和拼色的地毯。

    唯一具有山南当地特色的在茶几左右两侧对称摆放的两个单人沙发,座椅的框架是用藤条编织的,上面盖着厚厚的沙发垫。

    “池总还喜欢吗?”秦柚柚问。

    “很喜欢,”池斯一环顾了一圈房间,把视线落在了茶几上摆着的一套盖碗茶具上,盖碗上了深蓝色的釉,随意勾勒着一些花纹,看着只是精致,但并不名贵,“特别是这套茶具,很有新意。”

    “喜欢就好,还有我专门从家里拿来的茶叶,有白茶有普洱,我们这里喝普洱喜欢喝生茶,所以拿了两种生茶给你,看你自己喜欢。”秦柚柚指了指茶台上的几个小茶罐。

    “谢谢您。”

    许星野一边听着两个人聊茶叶,一边弯腰在茶几上拆着打包盒。茶几太矮了,她弯腰弯得腰痛,直接盘着腿坐在了地毯上。秦柚柚坐在沙发上,也加入了许星野拆打包盒的行列里。

    池斯一则是用刚才从酒柜里找来的一个笨拙的蝶形开瓶器开酒。秦蕾蕾看着房间里的几只水杯,打了声招呼就又跑去楼下拿红酒杯了。秦柚柚跟许星野拆好了餐盒,见秦蕾蕾还没回来,也起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的门被轻轻合上,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许星野在地毯上伸直了腿,胳膊肘搭在双人沙发上,托着脑袋,抬起头,看着站在茶几旁边举着酒瓶看酒标的池斯一。穿着白t恤外搭西装马甲的池斯一看起来慵懒随性,顶灯照在她的背后,给她披散在肩膀上的栗色长发镀上了一层黄色的暖光。

    发觉了许星野的目光,池斯一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

    她们用眼神互相亲吻着彼此,从眼睛到鼻尖再到嘴唇。

    “屋里好热。”池斯一放下酒瓶,把自己本来就只系了两颗扣子的马甲解开,随手扔在了沙发上,只剩下一件宽松的白t恤。

    许星野放下托着脑袋的手,“怎么不继续了,我还没看够。”

    池斯一攥着t恤的下沿往上拉,春光乍现又立刻消失。扫了一眼许星野热烈的眼神,池斯一低头笑着,拿起另一瓶酒撕着酒帽上的塑封。

    “你又瘦了。”

    “有吗?”

    “你的腹肌比原来更明显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最近的健身效果更好了。”

    “那你最近有去健身房吗?”

    “没有。”

    走廊里传来人声,然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许星野起身,向门口走去。

    在她路过池斯一身边时,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那个味道像是一条锁链,立刻拴住了她,让她只想吐着舌头在地上打滚。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她的皮肤想要靠近她,想到血液快要沸腾。

    池斯一左手握着酒瓶,右手扶着她的肩膀,挡住了她的拥抱,低声说:“宝贝,今晚还没开始。”

    然后池斯一就转身去开门了。

    许星野捂着自己滚烫的脸躲进了卫生间。在她合上卫生间门的时候,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她们的交谈声。

    许星野扶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拉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洒在自己的脸上。

    再走出卫生间的时候,酒和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秦蕾蕾和池斯一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秦柚柚挨着秦蕾蕾坐在中间的双人沙发上。

    “星野坐过来吧。”秦柚柚拍了拍她身边的沙发。这个座位面前摆着一杯气泡水。

    池斯一伸出手臂,示意她可以从自己面前过去。在从池斯一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看到她黑色的宽松牛仔裤裤管下藏着好看的蓝粉拼色长袜。

    许星野把腿抬得很高,害怕自己的帆布鞋会踩到她没穿鞋子的脚。池斯一张着手臂护着她,她怕她摔倒。

    “饿了饿了,先吃饭吧!”秦蕾蕾说。

    她们埋头吃着饭。

    显然,跟中午的精致菜肴相比,这几道外带的食材常见的菜色更为适口。

    “蕾蕾姐,”许星野夹起一筷子薄荷牛肉放进碗里,“您别光吃啊。”

    “哦,”秦蕾蕾停下筷子,“这菜炒得是真不错,有点儿像小时候在柴火锅里炒的菜,很有那种烟火气。”

    “这个就是用柴火锅炒的。”秦柚柚说,“是不是比家里还好吃?”

    “那比不上,”许星野摇了摇头,“您昨天晚上在家里做的是最好吃的。我不是说中午的不好吃啊,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没您做得好吃。”

    “真的啊?池总,那要不明天你们三个都上家里吃吧。”秦柚柚说。

    “好啊好啊,好久没吃过家里做的菜了。”池斯一从米饭里抬起头说,“叫我斯一就可以,斯文的斯,一二三的一。”

    “斯一,”秦柚柚叫着池斯一的名字,“你名字真是好听,一看爸爸妈妈就是文化人。”

    “谢谢。”池斯一没再继续展开聊了。

    “你经常出差哦?”秦柚柚问。

    “嗯,”池斯一点点头,“最忙的时候一星期飞了四次,而且都是跨时区的飞行。”

    “你不得了啊,你几岁了?”

    “今年刚满三十。”

    “年轻有为。”

    “谈不上。”池斯一笑着说。

    “你就是做投资?”

    “是的,风险投资。 ”

    “风险投资就是字面意思?搞风险很大的投资?”

    “嗯,可以这么说,”池斯一想了一下,“其实您说得很精准。因为从历史数据来看,每投五十笔,大概有一半都是失败的投资,可能有大概,十笔投资表现还算可以,这个表现还可以不是说挣很多钱,而是不会亏钱。这当中可能只有一两笔,收益会非常好,好到不光可以把其他投资失败的钱赚回来,而且还能获得远超预期的回报。”

    “那你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大多数时候都在白忙活?”秦柚柚问。

    许星野听了秦柚柚的发问,辣椒皮一不留神呛进了鼻子里,惹得她连连咳嗽。她没想到秦柚柚如此直白又如此深刻,甚至让人一下子找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反驳她。

    “慢点儿吃。”池斯一放下筷子,轻轻拍着许星野的背。

    “我没事儿。”许星野摆摆手。

    “回看历史数据的话确实是这样,”池斯一笑说,“做赚钱的项目花的时间和不赚钱的项目花的时间几乎是一样的。但对每个项目都尽全力仍然是必要的,因为在这个项目赚钱之前我根本也无从知晓能不能赚到钱。说到底,我想在五十笔投资里成功一笔的前提是,我需要先审慎地投出去这五十笔才行。”

    “原来是这样啊。”秦柚柚点点头,“那您们做投资决定最看重什么啊?”

    秦蕾蕾突然开始咳嗽,她捂着嘴,放下筷子,伸着胳膊抽了张纸。

    “这个辣椒挺辣的。”许星野说。

    秦蕾蕾点了点头。

    外行看内行,有的时候总能找到清奇的角度。秦柚柚年纪稍长,擅长按自己的逻辑理解世界,池斯一文绉绉的商业精英的措辞在她面前没有任何蛊惑力。

    在其他人看来,池斯一是一颗红透了的咖啡樱桃,果皮靓丽,果肉甜蜜,果核价值连城,人人渴望,人人垂涎。

    但已经跟咖啡树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的秦柚柚,不可能被鲜亮的果皮和果肉蛊惑,她看池斯一时看到的是一颗咖啡生豆。她问池斯一的问题,直接暗示了她对池斯一说的话的粗浅而直白的理解。

    池斯一谦虚的表达,在秦柚柚的理解里可能是这样的:你忙活半天,也分不出来哪个能赚钱,哪个不能赚钱,那你不就是在瞎投?瞎忙活?赚钱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没赚钱就是没碰上死耗子,只能在路上晃悠着继续找死耗子。那我现在问问你,你找耗子的标准是什么?

    “是这个菜的辣椒吗?”秦柚柚用筷子指了指茶几上的一盘菜,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辣椒你吃都辣?”

    秦蕾蕾擦着被辣椒呛出来的鼻涕,点了点头。

    “咦……”秦柚柚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在外头时间太长了。斯一,你吃这个菜了吗?”

    “吃了。”池斯一说,“但没直接吃辣椒,我不太能吃辣。”

    “哦。”秦柚柚看着池斯一米饭边上的一小撮红辣椒,“挑在盖盖上吧。”

    秦柚柚把米饭盖子放在池斯一面前,池斯一把红辣椒拨到了盖子上。

    “风投的最终投资目标永远是人,好的创业者和优秀的团队才能创造财富,评估人是我花最多时间做的事情。对人的评估标准会因为投资者的偏好发生微调,通常来说优秀的创业精神和能把事情做成的能力是最基本的。”

    “这样啊。”秦柚柚说。

    “柚子姐,别担心,在我看来这两点您都已经具备了。”许星野说。

    秦柚柚笑得很开心,她的生活里似乎不太经常听到直白的夸赞。

    “该你了蕾蕾姐。”许星野看向埋头吃饭的秦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