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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火恒明 第10章 无名之人的回忆——游荡高天的乌云(其一)

    全面回忆

    第十章:无名之人的回忆——游荡高天的乌云(其一)

    他离开了。

    不出意外,乌暝仍是选择离开了那个暴雨连绵的地方,离开了自己唯一熟悉的人们。

    不。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逃亡。

    对未来的迷茫和对那【馈赠】的恐惧令乌暝感到无尽的陨落感。

    恐惧源自对于未来的迷茫;而迷茫,源自对于既定未来的凝视。

    乌暝有种预感,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自己终将融入那片废墟,化作其中腐烂的泥。

    乌暝急于逃离,以至于停下后的呼吸仍是如此杂乱——和他的心一样。

    在暂时逃离阴影的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抹煜白。

    天亮了。

    乌暝抬起头,回望自己一路跑来的方向,重叠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那团黑云中扭动的东西,虽然仅有一瞬。

    等乌暝甩了甩脑袋,目光再次聚焦时,那些东西已然烟消云散,了无踪影。

    “那是……什么东西?”乌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但收获的只有干裂的撕扯感。

    持久的奔逃令乌暝的身体与精神双重触及崩溃的边缘。

    乌暝恍然若泥浆般瘫化在地。凉飕飕的风卷起腐叶。腐叶荡然飘落,粘在乌暝身上。

    当风再度卷起,带着不经意的盎然,拂醒昏睡之人。

    乌暝在溪边用手舀了几捧水,就着清晨的薄凉饮下。冷冽的水顺着咽喉刺入腹腔,令乌暝混沌的头脑顿感冰寒,却亦迫使头脑渐渐清醒。

    乌暝几度深吸,而后起身。几乎没怎么出过渊谷的他在方向感这一块实在很差,只能根据太阳的方向来判断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有误。

    “接下来去哪儿?要怎么…活下去……”乌暝自言自语,持续追逐着前方,似乎只要逃到某个边界,那片不幸就会远离自己。但他眼前的只有绵延如脊骨的山脉,在这个生机尚未完全迸发的季节,星星点点的绿意已恍然渗透山野林间的枯槁,傲然展现不绝之【生】的活力。寻着山间动物踩踏出的鹅肠小径,乌暝登临山峰之巅,似乎在这里,他的迷茫会被冲淡,疑惑可以寻得答案。

    于此俯瞰,万象森罗。

    山林寂然,唯鸟雀啼鸣,清风叶飒。

    乌暝回首,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是孑然一身,纵使言语万千也终陷于喑哑。

    于薄蒙缥缈的雾间,乌暝似乎看到了一片隆起的土地。

    也许那就是高原?

    再回看身后,那抹黑色似乎又逼近了不少。

    【去那里看看吧……】

    不知道于心底何处冒出的想法如是说。

    “反正也没地方去了,不如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死掉算了……”乌暝深吸一口气,又将其缓慢从鼻腔中压出。

    很快,一阵饥饿感也随之而来。以前在渊谷的时候,那些外来者除了带来金银财宝,也同样会带来一些别的用于交换【祈福】的东西——比如种子。在这片祥瑞的土地上,所有种子都像被施了法术一般迅猛成长,圈养的家禽健康肥硕,如此使得了渊谷这片净土的人只要肯劳作就没有饥饿。

    乌暝立于山头眺望,目光寻找着能充饥的东西,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蜿蜒流过的溪水之上。

    捉鱼难度并不算高,但对于一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只在家附近的小水沟里和朋友捉过鱼的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在用各种方法瞎忙活了一个早上后,他只抓到了三条加起来巴掌大的小鱼。

    “火…现在应该要生火了……”乌暝喃喃道,他尝试着钻木取火,可过了好一阵也才让木头受了点皮外伤,正当他累到躺下时,他这才想起,那日雨幕中的跳动不熄的火焰。

    乌暝撑起身子,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当全部意念集中于那一点时,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团克莱因蓝色的火。借着这把火,他才总算是吃上了漂泊离荡中的第一餐。

    此后的时间,乌暝沿着那条溪流向远处的高原靠近。

    这条溪流似乎是自那些巍峨的高山上来的,喧哗着流向更远更低的地方。

    路上,乌暝也开始学着甄别一些野果,捕捉一些小型动物充饥。在翻过这最后一座山丘后钻出树林。他终于来到这里——没有了太多树的遮挡视野开阔了不少,他远远的看到一条通往高山的泥路,那会是他接下来前行的指引。这么些天来,他似乎已经将那团紧随其后的乌云抛之脑后,一路上都只有对旅途的好奇与热情。

    渊谷外的世界,渐渐填满少年空缺的心。

    但这正是乌暝最不该遗忘的,亦是最应该铭记的——夜晚的黑云翻腾,闪电劈下,世界灿若白昼,短暂延迟后爆发的声音犹如树林中一棵巨木的倒塌。

    乌暝惊醒,呜咽的风似是要将篝火连根拔起。他爬出树枝与松叶搭建的庇护所,看着那片在黑夜中仍然清晰可见的黑云,带着缠绕的闪电逼近。

    “……居然追到这里来了么?”乌暝用力攥拳,狠到指爪都快掐进肉里。

    点燃这团因蓝色的火,他必须即刻启程。

    ……

    “下雨了?我不是已经……啊,只是正常的雨啊……”乌暝舔了舔嘴唇,积聚的雨水汇聚成滴顺着头发润湿他的脸颊。他其实并不讨厌雨,这种薄薄的雨打在他身上时他只觉得安心。温润的风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涌入他的鼻腔,舒缓紧绷的神弦。

    回首山遥路远,乌暝仍未觅得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他内心渴求与人交流,又挣扎不该将灾难带给他人。

    矛盾的冲突将乌暝诱导向致命的泥潭,唆使其没入其中,而乌暝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独自缓慢沉没,还是拉上别人一同殒命。

    当呼出的气体氤氲出白色的水汽,乌暝再次将那团云甩在身后很远的地方,而自己也沿着路到达了更高的地方。

    此地,青浅的草色向着视野之外蔓延,至山麓旁融入树林,再往上又归于云雾霭霭。

    这样的环境并不太好寻找猎物,但既然野兽能生存下来,我又何尝不可?

    乌暝想道。

    只是这种顾虑没过多久便被远处的生灵给驱散。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啃食着碧草,不论是人为饲养还是野蛮生长,对于他来说都算好消息。

    值得庆幸的是,乌暝看到了两位牧民,一男一女两位老人。

    “你们…好,请问,你们有吃的吗?我可以拿东西换……”乌暝有些怯懦地开口询问,他在一开口时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两位老人在看到他时都颇感惊讶,对视片刻,像是通过眼神在交流些什么,随后便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已经好久没有外人来过这里了……”婆婆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油滋滋的圆形面饼,塞给乌暝,“来吧,拿着这个馕。”

    乌暝接过答谢。

    “好像是从那个什么……崩坏?”

    “崩乱。”公公在一旁提醒。

    “对对,崩乱开始,来的外人就少咯……”婆婆这么说着,语气颇为惋惜。

    “公公婆婆的孩子呢?去别的地方工作了吗?”乌暝啃着馕饼问道。

    “他啊……在那之后不久就被招去当兵,上了战场,偶尔还会给我们写点书信。”婆婆顿了顿,又接着说,“只是啊,在他写信告知我们他被升职之后的没多久,书信就彻底断了。”

    听到这里乌暝吞咽的动作滞缓了半拍,毕竟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个人品德或者工作需要的原因,多半就是凶多吉少了吧。

    “谢谢婆婆,给我一个陌生人讲这些……”

    “哈哈…我和老头子在这地方游牧也是无聊,你来了,我们倒还能说些,听些新鲜的。”婆婆笑道,她一只手摩挲着另一只手手背褶皱的皮肤,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小伙子,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方向,当时在下面看到这里的山高高的,就走过来了。”乌暝回忆着,公公倒了杯奶白色热腾腾的饮料,递给他。

    乌暝接过,吹了吹热气,轻啜一口,咸香和温热瞬间涌入他的口腔,缓解了这一路的劳顿。

    “谢谢公公,这是什么饮料啊?很好喝。”

    “这个啊,是酥油茶,你喜欢就好。”婆婆插话进来,说着又给乌暝倒了一杯。

    “小伙子,你这尾巴还挺独特的啊,颜色还挺漂亮,这是有好几条?”公公数着乌暝有黄有蓝的尾巴问道。

    “只有那条最大的是尾巴,其他的都是散毛聚成的几撮像尾巴的毛而已。”

    “噢……我和老婆子活了这么久都还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个生物有这种尾巴。”公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你的种族是狼,还是犬?”

    “都不是。”乌暝摇头。

    “都不是?”

    “嗯,我是……天狗。”他停顿片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最终这两个字还是随着呼气吐出。

    “天狗?……”两位老人若有所思地呢喃。“诶,老头子,咱儿子小时候看的那些书里,是不是有讲这些?没想到还真有这个种族呢……”

    “这我哪儿还记得,那些书我早拿去换东西了!”他们小声讨论着,乌暝在一旁安静地吃着馕。

    “我只有这些东西可以给你们……”乌暝从行囊里拿出自己在渊谷废墟里找到的一些散落的碎金碎银。

    公公婆婆只是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你这些都太贵重了,我们可不能要。”

    “那公公婆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尽力帮你们。”乌暝擦了把嘴,显得有些焦急。

    “你这孩子啊,还真是老实,哈哈……”婆婆看着公公笑道,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

    “我们啊,打算把这些牛羊赶到夏牧场去,就在那边——”公公指了一个方向,似乎与乌暝的目标离得更近了,那也正好是远离乌云的方向。

    “好,那我…可以给你们帮忙吗?就当是,还你们的恩情。”乌暝也有些不自信,因为他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孩子,这地方还是有很多野兽的,比如狼啊,熊啊……”公公严肃地告诫道。

    “嗯,一言为定。”乌暝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小声补上一句:【我为你们“奇福”……】

    “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乌暝。”

    “乌暝?是个好名字。”

    ……

    他们按照计划向更北方前进着,有了乌暝的加入,两位老人干活什么的都轻松了不少,而那团云似乎似乎已经淡出视野,也许一切真的在向着美好发展吧?

    高原风猎猎作响,于傍晚吹走困倦与夕阳最后的余晖。

    夜幕倾垂,野兽伺机而动。帐篷外的牛羊一阵骚动,公公警觉地端起老式猎枪走出帐篷。

    乌暝拿起斧子也跟了上去。

    一声狼嚎之后,牛羊的躁动愈发明显,突兀的惨叫声预示着进攻的开始,几声枪响换一阵吃痛的呜咽,也许热兵器才能给它们一些沉痛的教训。原本紧张的气氛逐渐缓解开,婆婆也钻出帐篷和公公一起查看牛羊的情况,好在它们的伤势并不严重,简单处理一下就没什么大碍了。

    “不知道它们晚些还会不会来……”乌暝在一旁打下手,言语中担忧又无奈,“要不今晚我守夜吧,有情况了还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哎…有你在真是省了我俩不少功夫。”婆婆感叹道,乌暝似乎听出话中的另一层含义。

    “公公婆婆放心睡吧。”乌暝点点头,看向了一旁的猎枪,在思索着公公使用它时的细节“这玩意……应该是这么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