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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沧寒 第88章 观天

    薛银序缓缓转醒,左眼似被粘连,仅能费力地撑开右眼。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双手摸索着伸向身外,触碰到一张柔软的毛毯。她将毛毯紧紧裹住身躯,寒意稍减,便又沉沉睡去。恍惚间,一夜已逝,待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眼前站着一位姑娘,手持烛台,烛光在脸上摇曳生姿。然而这姑娘目无表情,也不开口说话,一个略显苍老且低沉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小美人你是何人呐,为何要造访我玄柱宫,难道也是想求我指点几招?”

    薛银序说不准自己身在何处,自从失去知觉后,她仿佛做了一场梦,不知何缘故,梦中的光彩和人间幻境突然中断,她心中难过了好一阵,双眼朦胧打探周围才发觉自己还在玄柱宫内,确定自己的还活着。

    又沉怔片刻,她方才坐起身,觅声看去,一位老者坐在一张松木宽椅上,那一身并不合款的黑色道袍像伞一样垂下把整张宽椅罩住,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对比下显得他身材无比矮小,薛银序不见旷西春深在一旁,心中一阵忧虑,她疑声问道:“你是谁?”

    “唔,你猜。”

    “看你相貌不似百岁之龄,身着又好生奇怪,莫不是北圣之徒?”

    老者摇摇头,哈哈一笑:“徒弟?非也非也,就算那四个徒弟的年龄加起来也超不过我,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徒弟呢!”

    薛银序恍然大悟,连忙下拜。“小女子薛银序,想要拜尊上为师,请尊师成全。”

    北圣捋着苍白的头发,将头扭在一边,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十分不耐烦:“呵,果然被我言中,又一个来求教的,嘿嘿,可是想要来学上几招的人多了去了,我观你身子柔弱,看起来不像是习武之人,你真的是来向我学功夫的吗,亦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

    “不敢欺瞒尊上,我只是想要给卫郎报仇,仅此而已。”

    “果然如柴二毛那小子所说。”北圣自言自语,又问:“仅仅是为了替他报仇?”

    薛银序说道:“没错,还请北圣道君成全。”

    “道君?”北圣连忙摇头否认,“吾一身道服,却非修道之人,并非吾故意为之,奈何世人多信眼见为实,看见什么便是什么,从此在心中深深埋下一粒种子,他们便认为我确实如此,非吾所愿也。”薛银序没想到北圣是个话痨,不等她接话,叽里咕噜在那里滔滔不绝。

    “我已多年未开坛纳徒,此生也不再收徒弟了,见尔不远万里,千辛万苦来到这苦寒之地,你是第一个不会武功且爬上这玄柱宫的人,无论是否有人相助,能听得过来也是相当了得了,我也是开了眼,这天下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我也不忍心你空手而归,你若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尽管再提。”北圣一双虎眸似乎看到一些端倪,他并不言明,只想尽快打发掉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

    可薛银序并无他求,呆若木鸡杵在原地,她双手紧握,缓缓转过身,观赏宫外的景色。

    “至于有多少人来到过玄柱宫上,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是灵均派的萧玉弓,他手持一把铜尺,头戴凤冠一身白衣,模样俊得很,武功也俊得很,就连二毛那小子也输给他一招,只是,他没有过旗风小子这一关,因此差点我就想破了例见一见他,但那小子二话不说就走了,未纠缠半分,当真可惜。在他之前呢,已经好些年前了,我记得有一个人,蒙着面,他的武功及其高强,怪异中透漏着邪气,我那四个徒儿联手才勉强击败他,虽然侥幸得胜,却还搭上了老三的性命,哼…但我深感他所练武功过于奇怪了些,不似常人,心性也无比乖戾,就没出面搭理他,他赖在这里,自觉无趣,不久之后就走离开了。除了他,还有一个叫做柳心泄的人也来过,他与我的大弟子牧云打了个平手,无奈之下我只能会一会他,他这个人所修炼的武功也是怪异得很,但还没分出胜负突然走火入魔近乎癫狂,等我助他压制住体内的邪性,让他恢复理智之后,他也只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哎!其实呢我一直在等待一个人,就是听闻这江湖上最近几年有个叫车鹊的高手,有个好笑的称号叫什么来着,哦对...西海剑神,不知为何他不来挑战一番,可惜可惜啊。”北圣有些闷闷不乐,抬头看了看玄柱宫的顶端,也不知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薛银序说话,满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西海剑神?”除了柳心泄,薛银序对这个名字也是尤为敏感。

    “嗯?你认识!”北圣突然眼神一亮。

    薛银序点点头,“不但见过,还有幸瞻仰过他写的那本剑谱。”

    “哦!那是什么样剑法?”

    “小女子不会武功,也不懂得如何描绘剑谱中的剑法,只知晓那剑法名叫鹊鸿剑法,在卫郎练此剑谱之时照着上面的招式与他对招拆招,助他习剑而已。”

    “那你是否还记得一二,可否耍两下让老夫见识见识?”北圣用手指了指墙里的冰窟,示意她随意挑选兵刃。

    “记得不全,招式复杂多变,有些也已经忘记,本来是记得比较清晰,但毕竟...卫郎他不在身边,没有陪他练剑的话,我记得那些也没有用处,自然而然也都渐渐忘却。”说到伤心处,薛银序走到冰窟旁,其中一个当中有一件兵器,头部尖锐,通体如血凰赤红,时而泛着青光,镶满银玉,很是夺目。她无心之间用手掌方一触及,一股寒意立即沿着手臂经脉冲上头颅,薛银序连忙松开将手撤了回去。

    松开之时掌心发热,薛银序有些好奇,她又不甘心,将手紧紧握住,微微用力,竟然毫不费力将它从冰窟里拔了出来。

    她在脑中翻起回忆昔日在红莲山庄练的那些招式,缓缓扬起臂膀开始复原那些招式。

    没等她将一招练完,北圣说道:“此剑法果然不同寻常,不过这不重要。玄柱宫从未收过女弟子,你若愿意,就以连授派外门弟子蓝芗客自居,留下来在此修炼,需待满十年方可下山。”

    “十年?”薛银序立即放下脚步,停下演示,她喊道:“那怎么行,别说十年,一年恐怕都不行,圣尊休怪我报仇心切,此事要趁早,怎能搁置这么久,只怕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很多东西都会发生变化。”

    北圣沉声道:“我知晓你的心境,然你毫无根基,于你这般年岁欲习武,欲臻大成,实乃难如登天,若无十载八载之功,断难奏效。世间诸般功夫,皆无捷径可走,欲超前人,唯有付出光阴。相较外功,内功更易臻于大成,你之资质尚佳,若一年之内,你能一掌熄灭十步之外烛火,此等微末功夫,已然不错,况且……你体内寒气积聚甚多,尚需逼出寒气以调养身躯。”

    “圣尊可还有无别的法子?”薛银序乞求。

    “让我想想啊…哎呀,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我这里也没有任何秘籍,倒是你手里的这把兵器,似乎与你有缘,你若愿意,倒也不会让你白白来这一遭。”

    薛银序见识过不少神兵利器,她心想既然无法从这里学到武功,即使这是一把稀世神兵,徒手拿在手里也只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凡物,她弯下腰婉言谢绝:“如果我不动,它能够自己杀人吗?小女子不敢暴殄天物,这件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这就下山另寻他法,如此打扰了仙尊清修了。”

    北圣甚是惊讶,这把“虹影”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居然被她嗤之以鼻,视作凡物,此人一心只想着为死去伴侣报仇,不知是愚昧还是令人惊叹,“它不是书中所写的仙活之物,只是一把由人所做的兵刃,确实无法自己杀人,但万物有灵,或许会给你和你的两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带来祥瑞,姑娘不必客气,你拿去吧。”

    薛银序大为惊讶,低头用双手敷在肚子上:“什么!我的孩子?圣尊你是否在说笑?”

    北圣也极为惊讶,他从宽椅上站起身,挑眉道:“你自己居然不知?真是个傻姑娘啊,自从你走进玄柱宫,我的真气就感知到,你腹中多出的两道元息,根据气息大小,恐怕已有身孕五月有余。”

    薛银序摸了摸肚子,感觉确实比往常显得大一些,她又惊又喜,始终不敢相信,一再确认:“圣尊说的可是真的吗?我真的怀了孩子?”

    北圣的眼神更加认真起来,他走到薛银序面前,伸出手指悬空在薛银序手腕之上,隔空给她把脉完毕,深深地点点头,说道:“我方才又用真气探之,姑娘,此事千真万确,如有谎言,有天干老仙作证,我玄柱宫当即倒塌,永不复立。”

    眼泪立即冲破眼眶,薛银序靠在栏杆上,望着茫茫天际,心中无限感叹,“我的孩子,是卫郎的孩子,是我和卫郎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卫郎,你听见了吗,你要做爹爹了,真是苍天有眼。”她转过身跪倒在北圣面前:“小女子拜谢圣尊。”

    “恭喜姑娘,可你快快起身,你这个身体可不能这样,让老夫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这两道元息间的波动和间断大不相同,一快一慢,恐怕是一对龙凤之胎啊,。”

    薛银序激动地不断喘息,胸脯随之高低起伏,她想起最初卫沧寒远赴铅国的时候自己就曾感到腹痛,时而还会呕吐,也不想进食,甚至有的时候完全没有食欲,而有时却经常感到十分饥饿,难道这些都是有孕的征兆。

    北圣接着劝道:“你都晓得自个儿有身孕啦,那就安安心心养胎呗,可别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玄柱宫汲取天地祥瑞之气,生下来的孩子必定不同凡响,你且等孩子生下来了再想别的事情。”

    “谢过圣尊,我一定要好好生下这两个孩子,就是不知道能否把榆妹妹接上来陪我呀。”薛银序恳切问道。

    “那是当然,我这就叫二毛去接她。”

    柴二毛领命前往晶梯上寻找叶榆,初见时便钟情于她。其后,柴二毛袒露心迹,却遭叶榆断然回绝。此后叶榆出宫后,柴二毛又数度修书于她,皆未获回应,直至与她失去联络。详情此处暂略不提。

    薛银序又说自己能够爬上晶梯也有温荷华的助力,柴二毛闻言在玄柱宫下找到了那个人皮灯笼,等待半日,灯笼竟然慢慢恢复了人形,薛银序认得是温荷华无疑,北圣也无比好奇这人所习功法过于神奇,但他仔细辨别后对薛银序说:“此人实是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的女子。”

    薛银序大惊,温荷华却点头确认:“北圣说的没错,我是女子之身,都怪我练习了残卷上的武功,控制不住身体的变化,变得无比丑陋,越来越没有女子之征,但也不像男子,而那往生赋的功法又会让人返老还童,我只好打扮成男童模样,以能够见人。”

    “我观这些残卷并不完整,若修炼对自身无益,今后还是不要练习为妙,这些东西还给你,另外还需等待多日待我想出解救之法。”

    温荷华跪了下来,“多谢北圣大恩大德,温荷华在此给您做马肝脑涂地。”

    “无需这些繁文缛节,你即是女子之身,当懂得生育一事,我玄柱宫上除了男子其余女子皆是处子,薛姑娘的身体还需你多加照顾。”

    “没问题,谨遵圣命。”温荷华对薛银序眨了眨眼,三人便在玄柱宫安顿了下来。

    一月之后,薛银序的腹部逐渐隆起。玄柱宫的男子,武艺超群,然对于女子生产之事,却皆茫然无措。温荷华亦无生育经验,面对棘手状况亦无能为力,北圣虽略通医术,然照料孕妇亦非其所能。且男女有别,不便接触。大师兄齐牧云遂紧急自训、铅、雁叙三国边境村落中寻得接生婆、乳母、郎中、伙夫等十余人,接至山上以照料薛银序起居。至此,全宫皆紧张起来,犹如迎接皇子降世!

    除了新住进玄柱宫的三人之外,北圣觉得自己头顶总有些不太对劲,似乎还有一人也爬上了玄柱宫,但又找不出这个人的影子,无法寻觅到这个人的气息,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暗自探寻,未有结论,有时候感觉是不是那个难以对付的人又来到了这里,但是他竟然进阶到了不能让旁人察觉的地步,实在是令人畏惧。

    直到有一天,玄柱宫之外的某座冰刺发生了意外而倒塌,北圣离开玄柱宫前去查探,这个过程当中他也察觉到了那个人一直盘坐在玄柱宫的顶端,从未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