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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沧寒 第90章 往生

    薛银序临盆之期将至,整个连授派异常忙碌,北圣亦颇为关切。闲暇之时,他问薛银序:“孩子的姓名可有想好?”薛银序摇头,自从得知怀孕一事至今,她全无准备,这两个孩子的到来甚至打乱了她的打算。

    她心中暗自思忖:“卫郎,你会给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北圣说道:“玄柱宫从未有过如此大事,此乃我连授派之无上荣光。姑娘若愿,老夫想到两个名字,你可愿一听?”

    “那真是太好了,请圣尊赐名。”

    “如果真如老夫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那么男孩可名卫题,女孩可名卫崖,如何?”

    “江山不负卫题儿,骄阳似火列晨崖。卫郎若知晓定然欢喜,我代卫郎与这两个孩子谢过圣尊。”

    “哈哈,不必言谢,你满意便好。”自此,玄柱宫众人皆面带喜色,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就在薛银序于连授派待产之际,江湖与朝堂之上分别发生了一件大事,天下局势骤变。

    大训应谨二年十七月初八,薛银序在玄柱宫诞下一对儿姐弟龙凤胎,正如北圣所预料相同。

    十八月初八,长季年的腊八节,摆宴满月酒。

    次年元月,贺新年。

    元月十五,庆元宵。

    二月初二,拜土地,祈福,敬神明,立牌位,刻碎盟聚义碑。

    大训应谨三年,二月末,已然到了初春时节,天干山终年冰冻如旧,而河畿一带初现盎然生机,薛银序带着两个孩子,携同叶榆、温荷华,和齐牧云从各地找来伺候她的人一同拜别北圣,离开玄柱宫,回训国而去。

    刚在玄柱宫脚下送别了薛银序,北圣就将楚旗风唤至跟前,“风儿,你在玄柱宫已多年,可曾想过归家一探?”

    楚旗风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回师傅,旗风八岁时被您从烂山酒肆带走,至今已有二十余载。说实话,即便那里有些不好的回忆,我也一直想回去看看。”北圣叹息着说道:“阳千城外,烂山酒肆,夕阳似血,尽染荒丘。在那间古旧的酒肆旁,你满身污垢,蜷缩在地,向过往行人乞求施舍。你的手脚被沉重的精铁手铐紧锁,难以自由活动。然而,面对众人的冷漠与鄙夷,你却毫无悲伤之色。可当我初次与你对视,你竟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着难以明说的迷醉之感,暖我心脾,这一定是这世间最为迷人的神情,令我至今难以忘怀,当时我就打算一定要把你带到玄柱宫来。时光匆匆,转瞬已过二十个春秋。可玄柱宫依旧冰冷如昔,毫无变化,仿佛时光也被困于此。如今你已长成身材魁梧、英俊威武的大小伙子。况且你得我真传,武艺超群,除牧云外就只有你最出色,此地的枷锁已无法束缚你的心。是时候让你离开这牢笼,到广阔的江湖中一展身手了。”

    楚旗风听完目光炯炯,却又有些不舍:“师傅,不如您也一同下山看看吧。”

    北圣沉重地叹息一声,指着自己的满头白发,说道:“为师年事已高,自知命不久矣,即便有心,也难以适应当今江湖纷争。这江湖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你的路还很长,为师既然将你带入玄柱宫,自是也会送你回归尘世。你不要被此处所困,风儿,去吧,不必牵挂这里的一切。此后,四海为家,不必再回玄柱宫。在外,不要自称是连授派弟子,做你自己就好。为师坚信汝定能寻到心之彼岸。”

    楚旗风双膝跪地,重磕三叩首,每一叩首都掷地有声,仿佛要将自己对北圣的敬意和感激之情深深烙印在这里。他抬起头,满脸虔诚与敬畏,口中高呼:“师父!”此声如惊雷般响彻云霄,带着无尽的深情厚意。

    薛银序一离开玄柱宫,就想要打发伺候她的那些人,也不知这些人被齐牧云如何坑蒙拐骗找来的,无论怎样劝说就是不肯离去,非要跟着她回训国并走到底,一打听才知道是齐牧云花了大价钱将他们从豪绅手中赎回,又给予了许多钱财,才致使他们死心塌地照顾母子三人。

    薛银序心想,这里天寒地冻的不便久留,况且孩子还小,一定要有贴心的人照顾才成,心下打算回到钧城之后再给这些人安排后路。

    可刚离开玄柱宫还没走多远,叶榆便觉得身后一直有人在悄悄跟着自己。她告诉薛银序,薛银序只好安排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连走了好几日,都走出了天干山麓,依然没有摆脱那道鬼魅般的影子,叶榆逐渐害怕起来。

    可这世上哪有鬼,或许是一匹饿极了野兽,薛银序停在原地,静静观察,人群后面的那道影子仿佛知道了自己已经被发现,自知若继续隐藏下来没有了任何意义,才慢慢跟了上来,等这影子一出现,才发现原来是人,等他走近,正是楚旗风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的肩上还安静地站着一只雪鸮,浑身雪白就好似一个雪团,细看后才发现脖颈处有几缕黑色绒毛。

    “楚二师兄,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头饿极了的雪豹或者狼什么的,你跟着我干什么?”

    “喏,你有件东西忘了拿。”楚旗风伸手将虹影递给薛银序面前,薛银序连忙摆手拒绝,“楚师兄,你是知道的,经此玄柱宫一行,我的身体被寒气所侵,已经不能修习武功了,如果真将它送给我那就真是暴殄天物。”

    原来,薛银序出生在号称小江南的河衍郡微州县,从小没出过远门,自从两年前离开河衍之后,一直在外漂泊,无论是西繁、仗节、还是菟海县,一个比一个靠北,她又长期居于苦寒之地,身体本就不那么健壮的她早已种下了一颗隐患的种子,何况天干山更加寒冷,她强撑至今日,又遭遇分娩之痛,身体更是大不如前。北圣本想教习她一些基本的武功招式,可薛银序产下二个孩儿之后,不等到身体完全恢复,便要离去,为了她的寿命着想,北圣只好将此事作罢。

    楚旗风直接将虹影塞进薛银序手中,她拗不过楚旗风,只好小心翼翼接下,“好吧,这把虹影我就代为保管,圣尊若想要取回,随时可以找我拿去!”

    “师傅说不用,你不要这么客气,此去训国路还很长,师傅...还要我过来送送你。”话说一半楚旗风改口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还偷偷摸摸跟着我们。”叶榆翻了个白眼,似是感觉他不怀好意。楚旗风摸摸头,没有反驳。

    如此楚旗风跟着众人走了一天,已经跨过训国边境,薛银序要楚旗风就送到这里,赶紧回玄柱宫去,可他依然想要再送一送,如此往复又一起走了四五天,楚旗风仍旧没有回玄柱宫的意思,薛银序有些不解,楚旗风只好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我把你送到家好了。”

    “那怎么行!我谢谢师兄好意,如今已经到了训国,有榆妹子,温前辈,还有这么多体贴的人在身边,我能行的,不用你帮忙,还请师兄...赶紧回去吧。”

    楚旗风见她坚定不移,只好说:“你不是打算要把已经解散掉的碎盟重新复立起来吗?”

    薛银序点点头,不知他又要找什么借口。

    楚旗风趁热打铁:“所以呀,你既然想要重整旗鼓,就要招贤纳士对不对,你看看我,觉得我怎么样?”楚旗风拍拍胸脯。“你们的事儿我都知道,复立碎盟,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也很感兴趣,你一个人做的话,可并不那么容易。”

    “仅凭我一己之力确实难以行事,可我怎么能麻烦你,况且圣尊他老人家同意吗?”

    楚旗风不愿说出实情,他本想回到烂山酒肆看一看,可这一路上一个人太过寂寞,不如和薛银序一行人搭个伴,自己对道路又十分熟悉,顺便可以帮一帮他们,其实对于刚刚所说的入碎盟一事并不在意,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同行而已,反正口头的话并不作数。“师傅他老人家当然同意了,离开玄柱宫后,我就打算跟着你,你放心,我可以从打杂的做起,就跟他们一样。”楚旗风指了指齐牧云找来的那些仆从。

    “呃...可这样也太委屈你了楚师兄,既然你愿意,我也不会矫作姿态,当然欢迎你,楚师兄。”

    “那真是太好啦,无论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首先就让我护送你们回河畿四郡吧。”楚旗风说完,叶榆指着他说道:“说话可得算话,那你现在就是我们一伙儿的人了,可不能回去之后就跑掉不见踪影。”

    楚旗风挠挠头,仿佛被说中心事。

    薛银序却不在意楚旗风究竟如何打算,反正他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坏心思,至于他今后要怎么样是他的自由,万事不可强求,她清了清嗓子,打算向众人挑明自己的立场:“要复立碎盟总要找个原由,以前的碎盟是贾驱邪为了要卫郎的性命而裹挟那些武林人士而聚,不管其中有何缘故,结果却是草草了事。现在我要把碎盟重新立于天下,是为了给卫郎复仇,也是为了揭露冯祯、贾驱邪这些人的阴谋。这一次回训国,我就打算准备此事,如果谁有异议我不强求,我会给足盘缠任让你回家,愿意加入碎盟的人就站到我身后,我们一起回训国,今后我们便是家人。”

    “我,还有我。”叶榆第一个举起手站在薛银序身后。

    “我也愿意。”温荷华也站了进来,“薛姑娘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本是空舆派弟子,排行第六,几年前我们空舆派所在的盘蛇岛突生怪事,很多师兄弟接连因此丧命,我很害怕,一个人架船逃了出去,在海上遭遇风浪,最终被雁叙国的渔民所救,之后我来到茶山,茶山派这时以旷西和春深两人做主,其实这两个人是从青霄派逃出来的,我以春深为师向其学艺,之后二人皆死于疾病,我得到了他们从青霄派偷来的武功秘籍,我根本不知这本秘籍竟然如此癫狂,才想要上玄柱宫寻北圣解救,只可惜为时已晚,北圣也无能为力...但这期间薛姑娘善良仁义,你的遭遇也打动了我,反正茶山派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正好可以跟着你一同对付恶人。”

    听温荷华说得如此真诚,余下的仆从也都纷纷附和。一时间,竟然无一人愿意拿着钱自行离去。

    薛银序心存感激,向他们一一致意。

    “姐姐你看,现在,我们碎盟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叶榆开心的抱起卫题,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小口。

    虽说是仆从,然薛银序并未将他们视作仆从,反而是当作朋友、家人。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素未谋面,因机缘巧合相聚,皆因题儿、崖儿两个孩子。他们对两个孩子关怀备至,将薛银序视作主人,时光荏苒,彼此熟识,更不愿离去。薛银序心中亦有不舍,若有可能,倒也愿如此长久相伴。忆起这一路走来诸事的变幻无常,爱与恨交织,悲喜交加,痛苦与无奈并存,诸多经历,至今想来,难得能有一丝欣慰。薛银序朝北回望,微微一笑,屈指轻刮雪鸮的喙,这鸮儿毫不畏惧,喉中发出咕咕之声。“它可有名字?”薛银序问道。

    “我唤它定尘。”

    “定尘,听来颇为特别,仿若寺庙中的僧侣。”

    “我亦有同感。”楚旗风应道。

    定尘仿佛听得懂二人对话,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调整了几下站姿,又继续在楚旗风肩上放哨。

    除了仆从十余人外,楚旗风最为年长,性情最为开朗,常挂笑颜,且对酒异常贪恋。在玄柱宫时,北圣曾严令其忌酒。然此番一路走来,那颗对酒的渴望之心再度燃起,双唇亦开始不受控制,总想寻些酒水来抿上一口。“既师傅不许我在外以连授派弟子自居,那便无需再压抑自己了。”他寻思片刻,终于寻得饮酒之由来说服自己,将那珍藏二十余载的美酒取出,尽情畅饮一番,自此便酒不离身。此番饮酒略有醉意,楚旗风面色微红,然精神却更为矍铄。

    虹影握于手中,略感沉重,薛银序执意将其交予楚旗风保管,楚旗风遂将那存放佳酿的酒葫芦系于虹影尾端,悬于腰间提着。

    而定尘时而盘旋,时而坐落在薛银序肩头,倒也不认生,跟她愈发熟悉。

    经过山隐关,遇见石从德与萧霜,此时萧霜因姚拱之乱立功,擢升山隐关联络使,负责关内关外道路畅通,以及进出关粮草辎重顺利调配,责任重大。萧鼓已经带着人马返回稷庭,山隐关得到兵力补充,并加固城墙,重现雄关之姿。

    薛银序没有在山隐关停留太久,因为她听说乌霞屿已被皇甫恢雨率领的择芳军攻破,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嘉奖,柳心泄和令狐咏荇皆被他带离乌霞屿,她觉得皇甫恢雨如今应在河畿,只是不知是在裕京还是大业。

    她马不停蹄走直定的大道一路南下赶到大业,可打听到皇甫恢雨恰巧不在这里,之后她们才又来到钧城,楚旗风趁机回到烂山酒肆与故旧亲朋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