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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焚骨 第207章 泪轻弹

    他把沉舟毁木地点选在彧国境内的这片山高水险的地方,

    原因之一是不愿连累南武方,引生更多麻烦,

    之二则是苏诫仔细研究过此地,发现此地山多、山狭、水急且窄。

    每年入秋左右,此片区域的天气会变得极端,西面的北雍多旱。

    但只要一降雨,相邻的山峦最多的彧国这边水量比他们还严重,且大部分聚集在山峡以上几百里范围。

    因为水情严重,直接就导致了此处无地可耕,不宜居住。

    一个地方荒芜久了,好坏便无人在意。

    即便是修筑经验丰富的左岩也不曾关注过此地的环境优劣。

    其中种种的信息便利,着实给了他足够的施展空间。

    其实,就算左岩深知此地不利,他也阻止不了。

    毕竟,他的命被他牵连着,他不敢说“不”。

    船毁了,木材没了,计划的第二步也就完成了。

    计划的第三步,即是指使云渡回去找左岩,告诉他苏诫或死,他回京绝对难逃罪责,必须另谋生路。

    这第三步的展开,其实并不完全是为苏诫自身的图谋,而是真的在救他。

    ——左岩离京多年,朝堂之上早已不是他在时模样,回去不一定好过。

    不说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力争上游,就光是正义之士拼了命要阻止暴君修造淫乐行宫一项,都他都扛不住,还可能要连累他的家人。

    与其让他回京,活得百害无一利,不若他就把他算进自己的计划,让他的命在另一个地方发挥作用。

    把左岩丢到北雍去这一步,不仅关系他和他家人的命,更关系着苏诫舍己以求,弑爱以谋的山河大业。

    只是这一步才起芽头,接下来会否有变数尚未可知,需要去做的还有很多。

    暂且不说。

    话说回来,苏诫掐好了天时地利,却是没想到今年入秋的这场洪水会来得如此之猛烈,远远超过了往年水线。

    看着洪流中漂浮的屋梁、门板之类的物体,不知是哪地受了灾,灾情如何?

    庆幸的是没在河里看见人,不幸的是肯定有不少百姓因此失去家园。

    他更不曾预料的,还有庖夫落水一事,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差点害死了他和云渡,想想就后怕。

    他当珍宝一样金贵娇养着的女娘,因这个受伤,为那个吃苦,尤其是因为他和“宿屿”,他怎能不心疼?

    当年为了要保护她,刺她一刀,他前前后后不知流了多少泪,抽过自己几耳光,他怎能看见她受伤?

    昨日见她赤脚,脚上还受了伤,一起回来的路上他便说背她,她死活不让,他想对她用强,她却凶他说: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池慕了,我是大人,不需要人时刻疼着的大人。”

    他知道她在生气,也有意回避与他过近的接触。

    昨夜她给他送干净衣物,他注意到她沐浴过后穿了鞋走路更瘸了。

    知道她脚底有伤,却没想竟伤得这样触目惊心。

    又肿又烂的。

    他想拿起来仔细看看,也明白她一定不让。

    ——她自小被他呵护着,对他有超越本身的信任和依赖,但是她最信任及依赖的他却毫无预兆地伤她身心,莫说自小就倔强骄傲的她了,是个有自尊心的人都不会再放软姿态了吧。

    “我在想,你究竟是不是个疯的。”云渡道。

    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你只是一个人,一个血肉长成的人,

    你从小小一个柔柔软软的谦谦君子长成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儿,

    以后慢慢又会老去,会变得没用,会死去……

    不,你随时都会死去,就像昨天在水里,你怎么会觉得所有人、事都能由你掌控?!

    反正都杀过那么多人了,不救一个会怎样?你的良心已经经受过那么多次的自我谴责,会差这一次?

    你若死于意外,你自毁所谋的大业何置?”

    苏诫闻言,身形一时僵了。

    努力眨动眼帘才碾碎了因她伤而凝聚的泪珠,转眼他就被她的话揉住了心。

    转过身来,他莞尔:“你在心疼我?”

    薄唇一颤,两滴晶莹饱满的清泪自通红的眼眶哗一下扑滚出来,沿俊美如刻的脸颊缓缓滑下,坠在线条犀利的颌角。

    “不是……你……你这是干什么!”见他哭,她遽尔慌了,“怎……怎么还哭呢!”

    昨天就哭过一回了,不过当时他是抱着她哭的,她没看见他落泪,只听见了他的声音,感受到他宽健胸腔内的颤抖,过后看见他眼睛是红的。

    人会因为内心情感的起伏而流泪,这一点她明白,所以当他抱着她哭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真情。

    因为他的真,她的心不由己地煎熬起来。

    ——他好像依旧是她的苏诫哥哥,她该怎么办?

    他的爱经年未变,她却在一场误会间爱上了别人。

    半年的跟踪了解,加上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又加他真诚无保留的言行举止,她似乎又喜欢他了。

    可是……

    她若回应了苏诫,她的公子怎么办?

    若一直冷着脸,将他只对自己才会表现的真情碾进尘泥,践踏,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他这样性情极端的人,伤心起来必然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很可能是关乎性命的那种。

    她如何能看着他焚身而不顾?

    那可是宠她、爱她、保护她、用最深沉的方式爱着她、用最理智的态度保护她亲人的苏诫哥哥啊!

    这样一个深沉理智的男人突然当着她的面垂泪,她全然不知要怎么办。

    手抖抖瑟瑟地摸上他的脸,柔柔拭着他的泪,云渡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好大个人了,居然还哭!

    他居然会哭,还不止一次。

    在她的印象里,他可是从来不会哭的。

    苏诫抓住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

    “我就是好心疼,可我不知道要怎样做,你才能给我照顾你的机会。

    你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能接纳我的关心。

    我不想猜你的心思,我怕猜错,怕触到你的逆鳞。

    但是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我又好开心,好幸福,就像此刻一样。”

    他水光潆洄的泪泽像是一面水镜,里面倒映着她清素的影子。

    他没再落下一滴泪,然而他那越凝越深幽的眼睛痴痴含情的模样更加教人心怜。

    他像一面布满裂痕的薄冰,只要轻轻触一下,就会坍塌粉碎。

    任他拿住手如何,她也不敢动一动。

    这白日青天艳阳高照的,实在不是煽情的时候啊!

    云渡愣愣看着他,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