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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甘霖 第124章 逆风孤雁

    营地内外的庆祝和兴奋没有影响到许乘风。

    刚好在即将全线贯通之前,许乘风意外受伤,躺进了临时医疗站。

    此时他赶走了医护人员,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独自享受寂寞的滋味,颇有一种自怜自艾的伤感。

    他受的只是皮外伤,而且并不严重。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犯不上让照顾自己的人也失去享受共同欢乐的机会。

    而且许乘风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许乘风感觉自己大概是患上了一种名为间歇性抑郁的心理疾病——间歇性抑郁,经常性崩溃——就像一台老旧电脑上运行着的windows系统。

    或者说就像黛玉妹妹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前往最艰苦的三号线工程是许乘风自己的意愿。在他内心深处,还是藏着被刘丽坤拒绝的怨怼和不满。

    离开公司本部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与刘丽坤日常见面尴尬,另一方面,许乘风未尝没有干出一番事业,耀武扬威、衣锦还乡的想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名乘风,擅打逆风局。”许乘风立下了flag,也想将它变为现实,将别人的鄙视和不在意踏碎在地。

    可惜,来时来了,许乘风却发现自己没有做出应有的贡献,妥妥的一个透明的“局外人”。

    虽然整个工程的负责人不是他,而是林忘;承担最繁重、最头痛工作的也不是他,而是林忘,但许乘风始终不能原谅自己。

    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应该说林忘考虑到他没有外部工作经验,已经刻意减轻工作量,在动迁过程中安排了最为轻松的一户给许乘风,日常隧道工程也只负责后勤保障工作。

    但好像他什么也没做好——动迁户最后还是林忘出马,后勤保障在他来之前就运转良好,他只需要萧规曹随而已。

    深深的沮丧与自我怀疑困扰着他,让许乘风辗转难眠,让他内心逐渐崩溃。

    他常常在无人的角落独自叹气,原本挺直的脊梁也似乎被压弯。

    曾经那个充满信心和斗志的他,似乎正在被这无情的现实一点点吞噬,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和崩溃的漩涡之中,第二天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继续面对属于自己的工作。

    这世上有人为衣食忧愁;有人为情所困;有人争权夺利,许乘风却暗恨自己不够努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许乘风开始喜欢上了下井。

    下井是进入隧道内部观察的简称。

    深邃的黑色,完全的幽闭空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在井下,许乘风找到了如同外太空一般的解离感。

    虽然工作内容与井下施工并无关系,但井下的静谧让他的心灵得到了慰藉。

    只要一进入井道,被如同网状的潮湿与凉意包裹住之后,许乘风就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空灵状态。

    周围的环境噪声低于30分贝,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在逼仄的井壁间来回反弹。

    越往下,尘世的喧嚣就被剥离得越干净,那些工作不利的愁绪、感情不顺的焦虑,都被遗留在地面之上。

    越往下,越是无尽的暗影,神秘又深邃。

    他有时会驻足停留,轻抚坑洼不平的井壁,指尖摩挲过岁月与劳作留下的痕迹。

    在这里,他不需要应对难缠的村民,也不用面对繁冗的物资数据。

    孤独成了一件温暖又妥帖的外衣,包裹着他疲惫的心。

    许乘风也知道这是一种软弱和逃避的行为,可他实在别无他法。

    他就静静站在黑暗里,享受着这份独属于他与矿井深处的寂静,哪怕只有短暂的片刻,也足以慰藉他自怨自艾的灵魂。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许乘风上瘾。虽然工作不在井下,但他仍保持一天一次——甚至一天几次的频率往井下跑。

    即便工作人员提醒他,劝阻他:隔壁工区才渗过水,虽然抢修过,恐怕还有些暗病没查出来。为了安全考虑,尽量不要下井。

    可许乘风完全不加理会,一意孤行。

    不是说他“娘”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他人背后的评价,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完全一无所知。

    虽然许乘风自己也意识到性格里那些偏“女性化”的特质。

    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大家,他正在从事着男人的事业,玩着勇敢者的游戏。

    在这里,温情脉脉没了用处,细腻心思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一切都被压缩到最原始、最直接的情况。

    只有力量、坚持与勇气存在的地域。

    每次顺着竖井梯往下,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靴子踩在金属梯上的闷响,许乘风就感觉和那个婆婆妈妈的自己暂时剥离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然变成了井区的笑话和谈资。他的这些举动在工人眼里毫无英勇可言——反而是鲁莽和愚蠢的代名词。

    很快,许乘风收到了命运的馈赠和孤行的代价。

    那天,许乘风像往常一样下到隧道里。

    每次下井的数据都被记录在案,他决心更新昨天的里程,创下自己新的纪录。

    可惜,突然间一阵“簌簌”声打破了井下的幽静。

    猛地抬头,许乘风还来不及做出躲避动作,一块尖锐的岩石裹挟着碎土就砸落下来。

    正好砸在他的肩头,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趔趄几步摔倒在地。

    他的手电筒也脱手而出,滚落在地,灯光晃了几下,只剩微弱的光晕。

    紧接着,更多细碎的掉落物噼里啪啦砸下。

    几块碎石击中他的安全帽,让他瞬间脑袋嗡鸣,跪倒在地。

    疼痛从肩头蔓延开来,他想呼救,一张嘴吸入的全是弥漫的灰尘。

    肺部抽搐使他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肩头伤处就像被火灼一般。

    黑暗里,他内心充满了恐惧与无助,下井锻炼出的果敢,此刻都被这意外砸得粉碎……

    好在林忘在安全管理上早有准备;好在紧急救援预案及时响应。

    被紧急送往地面后,许乘风闭眼躺在担架上,不敢看周围施工队员们关切与焦急的目光。

    身为后勤管理人员,不琢磨工作天天想着下井锤炼气魄,到头来,却这么狼狈地被砸伤。

    许乘风内心的羞耻感爆棚。

    曾经信誓旦旦要克服性格里的“软弱”。现在不光目标没有达成,反而成了需要照料的弱者。

    迷惑中,他听见有工人小声嘀咕:“后勤主管咋这么不小心。”

    那句话虽然无心,却比止痛针更像是一根针,直直刺进他的心窝。

    其他人的担忧与援手,更像是无言的奚落,让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开这难堪的场面。

    躲在临时医务室,许乘风开启了龟缩状态。

    所以面对共同欢庆的欢乐时刻,许乘风更愿意一个人度过。

    就让他被世界遗忘吧!许乘风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