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鬼灭之刃】绝对光辉的太阳 > 第69章 寅之战9

【鬼灭之刃】绝对光辉的太阳 第69章 寅之战9

    这天的夜晚,直到月上中天,你横竖睡不着。

    和你一样睡不着的人有许多。

    譬如作为胜者,有许多平民与武士因伤势较轻,借着月光在打扫战场——送还活着的敌人咽气,搜刮走有价值的战利品后,将最后的尸首焚烧或者填埋,以免这片土地遭受瘟疫肆虐。

    这些工作本来轮不到你做,平民们哄抢的战利品对你不值一提,你也没有虐杀敌人的低劣爱好,而挖坑填埋的苦力也不见得光彩……

    在你投身打扫战场之前,也没人敢使唤你这位继国大公子去做这样的事情。

    可你还是去做了。

    虽然做得一身臭汗、也得不到别人的称颂,但总比在贵族的营帐里,听大家吵吵嚷嚷着如何瓜分战功的好。

    战争之前,身为贵族的一员,你本来十分期待瓜分战功这一环节。

    战国武士上升的途径不多,每每露出一点机会,大家都会像闻到臭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上,就怕自己行差踏错、在武士阶级中不小心掉了队。

    身为继国的家臣,你和许多武士一样,对这场战争抱有同样的期许。

    甚至你的期许还更加迫切……

    在点燃尸堆的时候,随着火焰燃起,你沉默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努力挖掘自己的需求,就发现:

    即使端坐继国城,拥有较为稳定的地位(下一代的继国家主信赖你),可你依旧下意识的、像是要从喉咙中伸出手掌来的渴望——

    你想要远离继国城。

    获得功名,获得大名分配的新的领土,即使只有一个残破的小村庄也可以,只要能让你有足够正当的理由、足够光辉的荣誉,远远的,一定要远远的,挺直脊背、脱离继国城……

    最好远到再也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有关于继国的风声传递进你的耳朵里。

    你会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和出生的这座城市再无关系……

    所以你在战场上厮杀,斩掉同为人类的敌人的头颅,让肮脏的鲜血溅在身上……

    一刀,一刀,又一刀地……

    你本来也去了那个继国家的营帐,和众多贵族一起,唾沫横飞地争取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战功,以求上报大名,获得褒奖……

    本来应该如此。

    可是当你真的走进营帐,走进难闻脏污的武士堆中,通过昏黄的烛光,看到每个人瞪大双眼、张大嘴巴、声嘶力竭狰狞的嘴脸——

    在这样的一群人当中,你没有看到缘一的身影。

    “缘一啊……前田利殿下喊他过去询问情况了……”

    面对你的疑问,父亲微微眯着双眼,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快活笑容。

    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以至于鬓边的灰色头发都显得乌黑亮丽许多,有种被近在咫尺的荣誉熏陶到的骄傲神采。

    你:“……”

    很奇怪。

    站在父亲面前,看到他快活的神情,你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里似乎堵了一团棉花,原本沉重的四肢像是木头打造,关节处突然变得滞塞起来。

    你看着父亲。

    他坐在贵族的上首,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麾下的武士们,因为一个人头属于谁而吵嚷不休,烛火摇晃的半明半暗之间,他的眼角不自觉地吊起,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刻薄的蔑视来……

    座下是一群撕扯血肉的野狗,他则是分配战利品的野狗的国王。

    ——那么,你也要投身野狗之中吗?

    喉咙里的棉花堵塞得你快要不能呼吸。

    在你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啊!岩胜……”

    被你的动作惊动,父亲的目光转向你。

    他的视线——看向下首武士的视线,与看向你的视线,一般无二——父亲的声音轻飘飘响起:

    “你斩落多少人头,应该有记忆吧?”

    随着主君的说话,有武士开始注意到你,争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你身上。

    白天的战场上,他们看向敌人的目光,与现在应该差别不大吧?

    你应该加入他们。

    可那一个瞬间,整个营帐内潮湿难闻的空气,闭塞迫人的视线,还有此起彼伏的争吵声——这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团从树上落下的胶质,“啪嗒”一下砸在你的身上,将你裹挟进去,连思考都要就此黏在一起……

    ——缘一不在这里。

    你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只有某人的缺失造成的空当。

    ——他去获得大名的褒奖了……

    而你在这里。

    所以,在父亲问向你的时候,你又退后了一步,凝滞的关节麻木地动作着,堵塞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听到毫无异样的恭敬回应:

    “全凭父亲做主。”

    你似乎说了这样的话。

    听到这话的父亲是如何看你的呢?

    你没有注意。

    就像你再没有注意其他武士的目光一样。

    营帐中的大家,无论是座下争夺战功的武士们,还是上首分配战功的父亲……

    大家都很高兴。

    你好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们一样的,高兴起来。

    可是这股想望,也被那团莫名的树脂封印进去,于是空荡荡的躯壳里,就只剩下空荡荡的迷茫。

    你退出争夺战功的营帐,沿着眼前看到的路迷茫地走了一会儿,因为看到有人在清理战场,就头脑空空地跟着加入进去。

    似乎一直有人跟在你身后。

    有脚步声一直跟随着你。

    ——啊,是雨吧?

    你侧头去看,果然看到他亦步亦趋的影子。

    你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再次点燃眼前的尸堆,看到淋了火油的血肉在火焰的舔舐下发出“滋啦”的声响,然后原本鲜活的生命会逐渐成为无生机的焦炭,落在泥土中,融入土地,成为以后植被生长的养料。

    你头脑空空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汗珠顺着额头滚落,旺盛的火苗差点燎到头发,多亏身后的人拉了你一把,将你及时拉开。

    面前明明燃烧的是炽热的烈火,为什么你却感到由内到外的寒凉呢?

    你不明白。

    你坐到路边的一个木桩上,看着眼前艳红的火堆,晒着天上明亮的月亮,只觉得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挤不出来。

    你不明白……

    为何想要离开继国家呢……

    ——啊……连去思考这个力气,你也挤不出来了。

    直到有人来到你身边,是很大声的招呼,大大咧咧的在你耳边响起:

    “岩胜!你在这里啊!雨慌得不得了地把我叫过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你木讷地转头,看到高大得犹如铁塔的僧侣站在你身边,他手中握着一柄禅杖,铁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轻声称呼他:“铁人师父……”

    根据礼节,你该起身行礼。

    他是对你照顾有加的前辈,在前辈面前还端坐不动,实在过于失礼。

    可你完全不想动弹。

    即便如此,你还是僵硬地准备起身,向他行礼。

    “哗——”

    在你尚未起身前,铁人师父在你身边席地坐下,他并不在意礼节,一巴掌把你又拍到树桩上,然后声音洪亮地询问你:

    “怎么了?明明打了胜仗,你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下意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目光也收了回来,看着眼前燃烧的火堆,温和地回复:“怎么会,我只是刚刚想了很多东西,没反应过来而已……我当然是高兴的。”

    “是吧?”

    “嗯!继国家在这场战役里可是立了大功,以后一定会蒸蒸日上,想必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铁人师父松了口气:“啊!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刚刚你的神情,简直就像死人一样,把我吓一跳呢……”

    你:“……”

    你下意识往脸上挤出两分尴尬的真心,摆手表示惭愧:“啊……这个形容未免太过分了,只是白天大获全胜,像在梦里一样……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也是……这应该是你小子第一次上战场吧?哈哈哈!”

    铁人师父摇头晃脑,对你挤眉弄眼起来:“简直是光辉的胜利啊这一次!你刚刚在想什么?明明是胜利,还有困扰你的事情吗?”

    “……”

    你的嘴巴动了动,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战后会获得多么丰厚的战利品呢,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娶妻……我在苦恼这一点……

    你准备如此回答了。

    “我不明白……”

    可是耳朵听到的声音,和你以为自己说出来的话,截然不同。

    铁人师父很普通的回复你:“不明白什么?”

    你:“……”

    面前的火堆发出“噼啵”的炸裂声响,有类似人类四肢的东西在灼烧中断裂塌下,艳红的火光映照在你和铁人的脸上,扑面而来灼热的气体和难闻的气味。

    这是……并不适宜谈话的场所。

    你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铁人为何在你身边坐下呢?

    你的思考好像被留在那个嘈杂的营帐里,所以在一阵寂静的沉默之后,你被自己也不明白的、残余的情绪操控,说出来自己也未必明白的话语:

    “我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说的,男人嘛!权力、地位、金钱、女人、荣誉、力量——你要的肯定是这些里面的一个吧?”

    “……”

    你茫然地摇头。

    身边人于是好奇地询问:“那你想要什么?”

    你茫然地看向天上高悬的明月,看到旷野上星星点点的火堆,看到敌人的死去……

    即便是死亡,也能被火焰摧毁所有痕迹,而你所口口声声坚守的武士道……

    不知怎么回事,这一眼,你好像看到所有事物之后,自己在月下行走的、一整个荒芜的未来。

    于是有闷热的微风拂过,将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吹散:“我想逃跑……”

    “什么!?”

    “我想……逃跑……”

    “为什么!?”

    惊讶的高声又下意识压低:“你不是战绩不错吗?也没看到你受伤?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啊……也就是在我面前了,在别人面前你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

    “……”

    他似乎冷静下来,开始询问:“为什么会想到逃跑?”

    “……”

    “你在继国家干得不错吧?当初留在清水寺也不一定能过得更好……”

    “……”

    “继国的家主信任你,下一任家主是你的兄弟,同样信赖你……听说他今天【一骑讨】绞首敌方主将,真是不可思议,大名一定会狠狠奖赏他……”

    “……”

    “继国家蒸蒸日上,你以后好好辅佐他,权力、金钱、女人——什么都能得到,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

    “明明什么都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你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为什么想到逃跑?”

    为什么想到逃跑?

    简直不可思议。

    ——啊……你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

    “……”

    你安静地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耳边是铁人师父理所当然的诘问。

    在吵人的诘问之中,落在营帐中的魂魄,飘飘荡荡的,似乎落在了身体之中。

    你静静地吐出一口气息来。

    真是奇怪……

    ——怎么会说这种傻话?

    你指挥僵硬的关节,挺直脊背,收缩胸腔,正常地呼吸吞吐,经历一场大战,你的身体毫无损伤,十分康健;所以下一刻,你如常转向身边喋喋不休的僧侣,脸上合适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采来:

    “您说得……”

    “……是吧?岩胜!你怎么突然软弱起来?”

    ——突然?

    你配合地露出羞愧的神情:“第一次斩杀这么多人,我实在……刚刚有些失态,让您见笑了……”

    铁人师父细细端详着你。

    他的眉毛烦恼地皱起,看向你的,是纯粹不解的目光。

    他搞不清楚,自己引以为豪的弟子,刚刚的表现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没有适应吗?

    还是说,其实就是口误?

    继国岩胜,可不是这么软弱的家伙!

    为了更好的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铁人师父在脑袋里胡乱做了些猜测与论断,然后他说服了 自己。

    他看了你一阵,就明显地放下心来,长长出了一口气:“杀人什么的……你可是武士啊,以后多杀几次就习惯了,以后可不能再说那种丧气话!也就是我听到了,要是别人……”

    这个夜晚,你对铁人师父道歉了很多次,他才啰啰嗦嗦地放过了你。

    你从战场回到继国家的营帐中,看到武士们已经散去,父亲面前的桌案上放着明日将递交给大名的战报。

    父亲将战报给你看过,上面对你的战功如实记载,或许能得到不错的奖赏。

    “这次你的战绩仅次于缘一……岩胜,我以你为傲!”

    神采奕奕的男人对你露出罕见的自豪神情。

    ——我想……

    你如父亲期望的那样,对他露出掺杂感激与孺慕的神色,回应的言辞中饱含忠诚与尊敬等情绪。

    “继国啊!我的继国……”

    父亲将战报叠好,手指摩挲着纸张边缘的毛边,眼睛亮得惊人。

    他今晚怕是都睡不好了。

    “缘一……”你低头问他,“他回来了吗?”

    父亲对你摆摆手:“殿下留他相谈,明日会回来的,你不用操心他的事。“

    ——我想……

    “……我明白了。”

    你恰到好处地告退,父亲放好战报,心满意足熄了烛火预备入睡。

    你走回自己的帐篷,在路上,听到身后雨轻声呼唤你:

    “岩胜大人……”

    “怎么了?”

    你平静地回应他。

    “您还好吗?”

    他胆怯地询问你。

    你还好吗?

    ——我想……

    怎么会不好呢?

    你下意识露出合适的笑容来,轻声问他:“你很好奇?”

    “我……”

    雨吞吞吐吐了几个音节,犹豫一阵,然后所有的情绪都乖巧地偃旗息鼓下去。

    他总是这样知情识趣。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你的前路,你的未来还很长,很长,你……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