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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花玉面 第94章 小祭酒

    韩修其实并不在乎外人称呼他为小祭酒。

    学宫祭酒很少父死子继,一般都是由前任祭酒的学生继任。老祭酒韩遂昌对于大梁学宫是一位极为重要的祭酒,代表了整个学宫倒向王室,从只求学,不问政事变成了在朝堂上积极参与的党派。

    老祭酒韩遂昌有三个学生,曾经学宫党最有希望的将军,写下《十二策》的荀荟,当朝丞相贺熙,以及挽大厦之将倾的温九清。

    荀荟和温九清早都死了,本来最适合接任祭酒的贺熙入朝为相,自是不能再兼任祭酒一职。

    绕来绕去,这个位子还是留在了老祭酒韩遂昌的长子韩修身上。

    “祭酒大人早。”

    “早,早,早,都回各自的先生那上课吧。”

    学子一哄而散。

    韩修背着手,踱步向前。

    他其实不年轻了,过了天命之年的老人每一年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

    他并不需要站队,参与什么党争。他只是魏室的一个吉祥物,

    他只是魏室的一个吉祥物,被供奉在这学宫高位之上,看似尊荣无比,实则孤独寂寥。每日看着学宫中的莘莘学子来来往往,他们的朝气与活力仿佛与自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幕。韩修深知,自己存在的意义更多是一种象征,一种对老祭酒功绩的延续与传承。

    他偶尔会回忆起父亲韩遂昌在位时的情景,那时的学宫充满着变革的气息,父亲以其睿智与威望带领学宫走向一个新的方向。而如今,自己只能在这既定的轨道上缓缓前行,虽无波澜,却也了无生趣。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他虽置身事外,却也能听闻些许风声。丞相贺熙在朝中的纵横捭阖,新贵们的明争暗斗,这一切都像是遥远的戏文,在他耳边轻轻哼唱。他有时也会想,若自己未曾接手这祭酒之位,是否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可这世间终究没有如果。

    韩修唯一的慰藉便是在学宫的藏书阁中消磨时光,那些古老的典籍承载着无数先人的智慧,他沉浸其中,仿若能暂时忘却自己身为吉祥物的尴尬与无奈。

    他和玉琳子一样,时常会怀念二十年前的大梁学宫。

    那时的学宫和现在并不一样光景。

    荀荟,贺熙,玉琳子,温九清…无数已经成为魏国历史的人物还活跃在那样一个时代。

    他还是周先生座下的一个学子,自己的师弟玉琳子还是最意气风发的学生。荀荟,贺熙常来找自己喝酒。

    绕着惊鸿亭,曲水流觞。

    “祭酒大人。”

    一道略显冷峻的声音打断了老人一上午的思绪。

    韩修扭过头,是元南。

    大魏未来的接班人,魏王世子,在阳光下甚至让老人有些错愕,他好像从这个少年身上看见了元孝文的影子。

    元南就这么拱着手看着他,可是和朝堂上制衡文武百官的元孝文一模一样。可能都有着元家相同的脖颈,相同的眼睛,相同的气质。

    韩修长舒一口气,“世子不必多礼,坐便是了。”

    元南依言坐下,目光却未从韩修身上移开,似是在审视着什么。

    韩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世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问学于老夫?”

    元南微微摇头,“今日并非为学业而来,本世子今日是替父王来向祭酒大人问件事。”

    韩修不再摩挲他的胡须,立刻摆正了身姿,沉声道,“大王有何吩咐,臣韩修都听着。”

    “父王问,前些日子温北君的学生是不是回来祭拜过玉琳子。”

    韩修猜到了元孝文要问这个。

    “是,温北君遣学生在玉琳子墓前放了两个柰果。”

    “没了?”

    “没了。”

    韩修觉得他有些看错元南了,这个少年一举一动之间和元孝文有很多相似之处。

    “哦。”元南眼睛转了转,有几分狡黠之意,随即看向韩修,“那祭酒大人好生休息,本世子回宫和大王禀报一声。”

    韩修没有送他,站在原地,望着元南的背影。

    已经走远了的元南突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将脖子扭了过来。

    韩修忙低下头,拱起手,“臣韩修,恭送世子殿下!”

    他用了一个僭越的殿下,但是让元南心情大好,大笑着离去。

    老人发现自己不自觉间依然滚落汗珠。

    玉琳子是他的师弟,他自然猜到了玉琳子因何而死。

    玉琳子始终对温九清的死耿耿于怀。或者说,温九清是眼界甚高的玉琳子唯一的朋友。可是温九清就这么被元家抛弃,死在了河毓。而元孝文甚至不打算放过温九清最后的血脉,想把温鸢一并杀死来得到温北君的忠心。

    玉琳子的所作所为与抗旨无异,这是他该死。

    可温北君太糊涂了。

    他和玉琳子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没有掩饰过。边疆大将和朝中尚书私交甚密,换了哪位帝王诸侯都要猜忌的。

    玉琳子又是抗旨之人,若不是玉琅子在边境算得上元孝文的心腹,怕是玉琳子连自缢这种体面的结局都得不到。

    温北君本来就要面对一个封无可封的境界,居然还在这种节骨眼,从易陈遣弟子卫子歇回来在玉琳子墓前祭祀柰果,无疑是宣告天下,他温北君没有忘记玉琳子。

    怎么就如此愚蠢呢。

    老人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可是嘴角始终带着几分笑容。

    他并没有和温北君有过过多的接触,仅仅只是在学宫的几面之缘。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和他的族兄相似到了这种地步。看来当初的传闻是真的,温北君和温九清真的亲如兄弟。

    只是…

    老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传闻是真的,只怕别的也是真的。

    如果真的亲如兄弟,在自己的兄长,父亲,伯父都死在了边境之时,如兄如长的玉琳子又死在了大梁,甚至魏王要致他最后的血亲侄女于死地。

    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温北君忠于魏室的理由。

    那他为什么在前线这么拼命,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不擅权谋的小祭酒实在想不清楚,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希望早些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