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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老枪 第141章 初踏临江城

    怎么办?怎么办?人在难以忍受的情况下,意志力就如同瓷器,无论从什么地方掉在地上,都会碎成一地,他望着滚滚浊流,恨不得立马扑进去,还好,只有半个时辰,离老远,就有人咋呼,“汪兄弟,你不好好好在省政府呆着,闲得没事,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我来?”

    汪天培听到那天成的声音,就象抓住救命稻草,腾地一声,从地上弹跳起来:“那大哥,你可来了,你要再不来,我恐怕就晒死在这儿,这狗日的天,是不是九个太阳全出来了,昨这么热?这后羿怎么射的日?”他抹了一把汗。

    “哪有你那么夸张?心静自然凉,你往边上来一下,上船,去福顺,咱有什么事,去那儿聊!”林子瞻坐在乌蓬船上,湖风吹乱他的头发,能有四十多岁,这是岁月虚夸了,刚毅果敢,身体壮得象一头牛,腰里拐把枪,敞着衣襟,古铜色的身体,象涂上了一层棕榈油,黑褐色,一道至少有两指宽的体毛,从前胸延伸进裤子里,彪悍威猛,须臾之间,逐着浪,撞击着芦苇,箭一样射过来。

    “那老大,能否卖兄弟一个面子?”

    “什么事?你说!”那就坐在藤椅子上。

    “你们是否抢过汛江滩乔家?”

    “有过这事!怎么啦?与你有关吗?”那天成皱起眉头,“你什么个意思?”

    “乔延仲太不是东西了,黄金岭黄爷已经把汛江滩一条街让给我们了,多少次上门收‘保护费’,别人都给了,就他家不给,还骂骂咧咧,连我也一勺子烩了,指名道姓,你受得了?你说这口气,我咽得下,是咽不下,眼瞅着这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我不抢,他们也得抢,如果结果和临江三县一样,遭受灭顶之灾,还不如让我抢了,你说是不是?”

    “奸商奸商,无商不奸,这个理说得通,不过,他虽混蛋,却和我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谁让我们有亲戚关系呢,要不然也不能求到我这儿!”

    “什么亲戚?是那种桑树上挂棒棒的亲戚,没有直接的,就从人缝中硬要找出关系的亲戚,如果硬要追根溯源,得从棺材里躺着的那些人身上论起,这样的事,我见过多了,抢了就抢了,你就别管了,如果汪老弟要稀罕这仨瓜俩枣,我差人给你送一些,何必大费周章?”

    “天成兄,你还真是误费我了,他的外甥女是我太太!”

    “这是什么关系?差着辈份,有点乱!”那天成一时懵圈,没有算过账来,双手扳着指头,半天没有理出头绪来,“小子,你是葫芦嘛,帮我算算,他们这叫啥关系?”

    摇船的小子,黑黝黝地结实:“大当家今天喝大了,分不清方向了,汪秘书长家属的亲舅舅,也就是省长的小舅子,明白啦?”

    “乖乖,怪不得牛气冲天,原来靠山硬如磐石,哎,过去是不是也没向黄老爷交过‘保护费’?看来,这回一脚踢石头上了,我碰着硬茬了,汪老弟,你什么意见?”

    “那兄,你既然腥了手,也不能白腥手,要我说:就二一添作五,你看行吗?有关保护费,他必须交,而且带头交,那老大,这样行吗?”

    “省长大人也是这么个意思?今后不会茶上不找饭上找吧?”

    “我想不会,这事到这儿,就翻篇了!我受不了,快把我烤成乳猪了,那老大,后会有期!再见!我欠你的情有一天我还!”汪天培顾不上什么礼仪,象中弹的兽,呼扇着落荒而逃。

    黄兴忠把焦黄的玉米糊糊稀饭吸咂出声响,稀饭稠厚,他转着圈喝,一桌子人停下来,饶有兴致看着他。

    陈梅梅蹭他一脚,“一桌子人就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打嗝、放屁一个德行,你这是要干什么?”

    “证明我还活着,活得生龙活虎,饭是吃下去了,总得干点儿什么,要不然,这饭吃着也没意思,人嘛,哪能混吃等死?大家伙都说说,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城里有鬼子的地方转悠,我算是看出点儿门道来,这东洋鬼子并不可怕,可他们的家伙什确实比我们厉害,这些小陀螺脑子比我们厉害?”

    “黄老爷,你这话里有话呀,你什么意思?”

    “我想找上你北风叔,我想去一趟临江!”

    “去那么远地方干什么?如果打鬼子,我看塌河谷地就行!”黄天河接话。

    “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想干票大的!”黄兴忠继续吸咂稀饭。

    “临江?你是想……?你是想一鸣惊人!”刘中天有些吃惊,“就我们这些鸡头鸭爪?”

    黄安放下碗:“你是想去连脚机场?那儿是日本人的心脏,不用谁说,也知道那里戒备森严,打人得有趁手棍,我们没有重型武器,又不可能近距离放炸弹,炸日本人的飞机,岂不是成了天方夜谭,这种事,有几分可能?再说:史校长的人还没到!”

    “不许是咋地?天方夜谭不也是人写的?黄安看来被大轰炸炸懵了,似乎没有伤到你的皮,燎到你的肉,客观条件是很重要,但主观意识都没有,日本鸟人,不就仗着有这些空中大鸟吗?呼啦从我们头上飞来飞去,凭啥?我还就告诉你,这盘无人敢下筷的菜,我还就吃定了!”他丢下手中碗,把筷子猛一撂,从饭桌上起来,一言不发,走进无风的太阳底下,塌河谷地层峦叠嶂,树木茂盛,他扬起脸,让灼热晒在脸上。

    “驴脾气上来了,刘叔,你怎么看这事?他是不是心血来潮?这种事,我不兜底呀,这些人都是从老家带来的,我最担心的就是折了人,还没有办成事,关键时刻,你得给我把个舵,你的话他也肯听,所以……?”陈梅梅的心一直悬着,甚至是眼眶中有了泪,她知道黄兴忠能了几十年,驴脾气渐长,很多时候,听不进任何人任何一句话,哪怕你是善意的,“他这是还没有学会爬,就想学着跑!”

    “放心吧,我们也只是去临江摸摸情况,日本人对那里盘查一定很严格,尤其是陌生人,你们去了,落脚哪里?”

    “就住马三魁的老屋!”黄兴忠扭过头。

    “死得那么血腥,你就不嫌瘆人?”

    “就马三魁?他见我不得绕着走,我就不姓黄!”

    “那里什么都没有呀!还是旅馆好,就怕日本人……”刘中天手在黄天河肩上拍两下。

    北风坐在马车上,达子赶车,黄兴忠、黄天河、黄安七八个人,月朗星稀,蛐蛐催眠的幽魂调,象一根带着倒刺的钢绳,拉在金属片上,细碎的屑,细碎的音,树木的斑影,象画出来一样,投在地上。

    “都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实在不行,我们就上小孤山,活人能让尿憋死?”黄兴忠虽然还没有具体计划,纯粹瞎猫去撞死耗子,全凭运气,但他信心满满,“人嘛,不能做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许多人在那里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讨论,等到各种客观条件都满足了,光景早过了,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去过小孤山吗?你知道怎么走?人家待见你吗?到时候,别碰了一鼻子灰,还说不知道!”黄安心里总是不安。

    “你都没有勇气去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觉着黄老弟的方法值得一试,是,所有人都知道:日本人厉害在于飞机,也不能说没有人想过去炸飞机,可这些人的想法只是蓝光闪过之后,并没有付诸实施,叹一口气拉倒,知道为啥?理一理:困难确实太多,眼是孬蛋,手是好汉,没行动,先愁上,这事还能成吗?就象当年灭单无霸,多少好心人反对?可是黄兄弟还是义无返顾,最终让他干成了,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我们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说不定就能够成就一番大事!我们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打道回府,就彻底断了念想!困难在前面,你不试,永远都不知道行不行!”北风拍拍黄安,“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对黄老弟有信心,他的眼光一直超前,这些年,大家一直跟着他,日子不是一直往崭新了过?”

    关键时刻,北风这样一席话,让大家吃了定心丸。

    月色如水倾泻,在这样的月夜里,每个人心里都在摩拳擦掌。

    果不其然,太阳已经普照大地时,围沟外面已经排了长长的多路纵队,吊桥还没有放下来,那些等着进城和出城的人,都在焦急等待,警察和戴着钢盔帽的小鬼子,三五成群,端着枪,在岗楼上耀武扬威,看着下面多如蝼蚁的人群,发出鸭嘴兽的怪叫,那些警察乐得屁颠屁颠的,站在城门楼上,不断清嗓子,或是给日本人递烟,上火,日本人叽哩呱啦,神气十足吞云吐雾,“你的良心大大地好!”。

    “这帮兔崽子,在中国人面前充大爷,在鬼子面前当孙子!”黄兴忠坐在马车上,吐口唾沫。

    “这他妈的得猴年马月才能开城门?眼见日上三竿了!”黄安用手遮挡太阳,把土布褂子上头布钮扣解开。

    谁家的驴,在人堆里呼呼啦啦尿开了,那骚骚的气味冲天,有人捂着鼻子,有人开骂。

    “谁家的小祖宗,这是要给大家伙上道开胃的菜,听这声,那东西跟水管差不多粗细!”人群一阵悸动,太阳有些烤人。这时沉重的大吊桥,从上面“咣当---”一声砸下来,尘土飞扬,那气浪毫不客气扑人身上。

    大门洞开,东门边出来一队鬼子,西门边出来一队警察,中间立刻竖起活动木栅栏,进城的走东门,出城的走西门。

    “各位,各位,太君已经发话了,无论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一律拿好由皇军印发的良民证的,以便快速接受检查,没有的一律不准进出……”小警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扯开嗓子喊话。

    “良民证,我有!在这儿!”有人晃动着手中良民证,“快点儿放我们进去,要不然,就误了开市!”

    “谁没良民证?也不会往这儿凑合,你说是不是?”

    ……

    黄兴忠掀开斗篷,拍拍腿边的几个酒坛子,“饮驴的酒水,我是备下了,看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我说各位,稳着点,不要慌!”

    2

    “慌是不会慌,再说,咱又不是第一次见日本人!”达子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

    “还不慌,你腿抖什么?”黄安看见达子双腿一阵阵痉挛。

    “我抖了吗?我哪儿抖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它们抖了?”达子把双腿往一起缩,像风中之竹。

    “都不要再说了,听我的,一切看我的!”

    挨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他们了,黄兴忠从车子上跳下来,其他几个也跳下车。

    “你们的,什么的干活?”一个兵本抓着枪,雪亮的刺刀,斜斜贴着黄兴忠的胸,马儿却伸出腥红的舌头,友好地舔着日本人军靴。

    黄兴忠陪着笑脸,指着这些人:“太君,这些人都是我的伙计,我们是酿酒的,我们带着样品,来找销路的!”黄兴忠拿过那坛没有红纸的酒坛子,打开干涩的猪尿泡,把那坛子酒送到日本人鼻子下,“太君,你闻闻,纯粮食酿造,不是吹,绝对的,饮驴!”他举起坛子,就势吸咂一口,并且意犹未尽舔舔下巴。

    “陈君,你的过来!”

    随着日本人一声吆喝,从栅栏后面,跑出来个人,形象还算伟岸:“太君,有何吩咐?”

    “他们的,什么地干活?”

    “太君问你们话,要有实据实回答,撒谎的不要!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别对我讲你们是种庄稼的,皇军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我看你们不象!”姓陈的翻译官围着黄兴忠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们都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府哪儿?待会儿我们办完了事,专程去府上拜访!我们就是做酒的,要不你闻闻!”黄兴忠把酒坛子送到陈翻译鼻子下,“绝对的好东西,酒是粮食精,这东西不仅解愁,那得往深处了喝,还提神醒脑,当年刘伶为了酿造它,把自己醉得不行不行!”

    “小蔽处不大,狮子胡同!”

    “好嘞,晚上我做东,我这个人喜欢交八方朋友!”一只手拎着坛子,往陈翻译鼻子下送,另一只手,把十块大洋放陈的衣兜口袋中,叮当有声,“陈大翻译,你这个朋友,我黄兴忠算是交定了!”翻掌拍几下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