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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野神明 番外:栖野神明-6

    13.

    医生让周栖野不要再戴佛珠了。

    “孩子,取下来,找个地方把它收好吧。”

    推开校医院的门,阳光刺入眼里那一刻,周栖野耳边再次响起了医生怜悯的腔调。

    不要再戴佛珠了。

    明明已经踏入了骄阳之下,周栖野却仍觉得浑身发冷。

    右手紧紧捂着那串佛珠,热度源源不断地涌去,它却始终是冰冷的。

    此时此刻的周栖野终于承认,自己怎么也捂不热这串佛珠。

    怎么会这样呢?

    他在往前走,长期的睡眠紊乱让他有些恍惚,好几步踩在地上他都觉得落空。

    单手握佛珠的姿势其实让周栖野往前走的步伐愈发别扭,可他执拗地不愿意松开手。

    仿佛只要不松开手,有些东西就不会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不要再戴佛珠了。

    医生的话像咒语一样箍得他的头持续作痛。

    原来……

    治好病的代价是忘了她。

    不值钱的眼泪再一次从周栖野的眼角滑落。

    泪珠滴落地面,很快就蒸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也会像这样吗?

    像眼泪一样彻底蒸发吗?

    周栖野无法接受摘下佛珠,就像他无法接受她如同泪水一样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于是,少年终于明白,这场病对他而言,将会永远没有尽头。

    14.

    周栖野从未想过这辈子他还有机会再次见到她的哥哥。

    年轻的身体也经不起肆意的消耗。

    白日里逃避式的疯狂训练,夜间反反复复噩梦中惊醒,周栖野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倒下,只是他没有想到,倒下的那一天比他预料中早很多。

    开学不到两个月,周栖野去了三次急诊。

    最后一次是在跑道上突然晕倒失去意识,导员直接强制勒令他住院。

    医院对他来说很熟悉了。

    一个在现实生活里摧毁了他梦想的地方。

    一个在光怪梦境里杀死了陈遂意的地方。

    他好无能。

    只能选择去恨这个地方。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沉重的苦痛中获得片刻的喘息。

    导员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算是劝住了周栖野。

    许是周栖野敷衍的样子不加掩饰,导员干脆指派了室友这几天轮流守着他,不允许他偷偷溜回学校。

    无所谓了。

    坐在病床边缘的周栖野侧头看向窗外。

    京北下起了雨。

    很多天了,反反复复的,像是永远没有止境。

    室友在说些什么,断断续续的,传到周栖野的耳里开始显得模糊不清。

    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头疼愈发剧烈,周栖野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野哥,你听见了吗?”

    室友突然拔高了音量,恍惚间,周栖野回头,迟疑了两秒后回:“嗯?”

    他的反应让室友欲言又止。

    皱着眉头的室友过了很久叹了口气,轻轻地对周栖野说:“你很久没笑过了。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周栖野当然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没有办法再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大学生。

    他无法控制自己阴暗滋生的痛苦与脆弱。

    好多个瞬间,他甚至觉得活着也是一种罪恶。

    该死的也许是他,不是么?

    周栖野在很多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都想过要不算了。

    算了吧,别再勉强,一了百了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可是……

    可是,在等待每一个黑夜变成白昼的漫长时间里,他盯着漆黑的蚊帐顶,不自觉地会想起妈妈送他去京北那天,盈着泪向他挥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小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还会想起,爸爸最后一次搂他入怀中,动作轻柔,语气温厚地对他说:“小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爸爸曾经这样说过,结果是假的。

    她重复过同样的话,他本来以为她不会食言,结果最后也是骗他。

    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他看到的不是真的。

    他拥有的不是真的。

    只有他失去的,才是最真切地存在过。

    周栖野又开始漫长的哭泣。

    他多想去死啊。

    可是胸前的佛祖吊坠笑得那么慈爱。

    可是手腕的沉香佛珠冰得那么透彻。

    妈妈带着泪意的笑还在眼前,陈遂意叹息后叮嘱他的那句话还在耳边。

    【我是说,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都要好好的。】

    也许神明真的存在啊。

    她知道当下周栖野会面对什么,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要他一定要好好的。

    这让他怎么敢去死。

    这样的周栖野怎么敢去死。

    哭泣随着白昼停下。

    每一次阳光照进他的眼里,周栖野才会默默闭眼。

    又活了一天。

    周栖野又坚持了一天。

    你说,这样的他,连活着都要靠强大的毅力,又如何能够维持不体面的笑容呢?

    无法宣之于口的话最终在室友担忧的眼神里落空。

    周栖野勉强抬了抬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假装轻快地对室友说:“我没事,只是最近有点累了。对了,你可以帮我买一根棒棒糖吗?我想要草莓味的。”

    支走了室友,病房终于只剩下了他和其他病友。

    周栖野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翘起的嘴角慢慢落下,最后恢复到面无表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看着雨起雨停,在雨珠落下来时,偶尔的片刻会感叹,原来自己真的还活着。

    周栖野从未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时刻见到她的哥哥。

    窗外路过了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

    然后在雨停的时候,男人拎着黑伞出现在了他的床旁。

    在周栖野回头那瞬,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男人突然露出了一个笑。

    男人笑得很浅,但就因为那很浅的笑意,化开了他眉眼间锋利的冷漠。

    在周栖野错愕的眼睛里,周栖野看到男人冲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字正腔圆地对他说——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陈遂行。”